狂阿彌原為東瀛苦行僧,後因久在伊勢神宮駐錫,便改換宗派修習忍術,充當赤垣部執法尊者。他早年參修無常之道,該宗後結合蓬萊要旨,又創生出一種特別的修法來。類似佛教的“不淨觀,白骨觀”——持續觀察世間最汙穢,最慘淡的事物,進而看破紅塵,擺脫凡體束縛。狂阿彌觀看的是人世間的萬種苦難,哪裏有生離死別,哪裏有饑寒災禍,哪裏有人倫慘劇,他都會親臨現場感受氣氛。目染耳濡淒涼之景,將悲愴之痛引入自身,逐步達成超脫苦痛的境界,這是一種特殊的苦行方法。前番峨嵋山上親仇劇變,桃夭夭引劍自絕,狂阿彌特地趕去傳令,也就是這個緣故了。然而無論觀看的對象多麼淒慘,他都不會施予援助,隻是感同身受,心底暗生悲天憫人之念而已。
正因為有這點悲憫之念,百裏文虎才饒他不死。當年亂塵大師教導文虎:“漢人裏有位大聖人叫孟子,他說的幾句話很好,‘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意指同情心是做人的始端,如果沒有同情心,那就不算是人了。你日後降妖除魔,難免被妖魔變化的人形迷惑,但以這條標準判斷,就不會錯殺人類。”
亂塵大師離世的消息,數日前已傳入耳中。百裏文虎心懷追思,眼望天穹念出那兩句,喃喃道:“恩師訓誡怎敢背忘。狂阿彌,看在你還同情他人的份上,今天我就放你回東瀛。”
日間馭獸門大戰秘忍宗,狂阿彌並未參與戰局,隻是逡巡海天之際,循著血雨腥風感受悲苦,借以提升本身修為。六梵波旬受折磨時散發出極其濃鬱的苦痛氛息,他立即被吸引過來,躲在樹後窺看慘景,自以為仗著法術走脫無礙,哪知一經發現即已被擒,在百裏文虎手裏隻若初生嬰兒,半分掙紮不動。他使出千百種解數,諸如遁形,化物,移山縮地等等,卻似蜻蜓搖撼石柱,隻是徒然耗費精神而已。一刹間,他明白雙方實力相去霄壤,顫聲道:“閣下,既.....既以惻隱同情為重,何不......何不解除獸忍長老的苦刑......也釋放了他......”林中景象殘酷至極,狂阿彌因此產生的哀苦之感空前劇烈,幾乎超過他能承受的程度,忍不住開口為觀察對象求饒,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罕事了。
文虎道:“自作孽不可活。既然自認是凶惡野獸,也就用不著別人同情。”話頭一轉,說道:“你若遇見秘忍同夥,可傳告如下訊息,百裏文虎答允禦天龍開出的條件,近期將與峨嵋師尊決死一戰,借此換取慕蘭若的平安。如若失信,定教爾等比六梵波旬死得慘苦百倍。”
先前的對話狂阿彌都聽到了,一番驚嚇後忘掉大半,此刻又聽文虎提起,心下不由大奇“此人是峨嵋中流砥柱,怎麼會跟峨嵋師尊決鬥?將妻子安危置於宗派存亡之上,絕非百裏文虎幹得出來的。但他威名廣傳仙魔兩界,平生從無一句空諾,那麼決鬥是認真的了?他究竟是什麼用意?”雖然渾身戰栗,仍抑不住好奇,嚅囁口唇正待詳問。百裏文虎已不容他羅嗦,望著海灘道:“該是見師尊的時候了,去吧!”提起狂阿彌向東一拋,直拋出雲天之外,旋即邁步走向海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