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人
帝都九月秋風習習,和著泥土的清新,吹過九重禁城內的皇家宮闕。
那樓台深庭森嚴肅穆之下,好一派靜謐祥和,仿佛幾個月前不曾掀起過一場波瀾壯闊的換代易主浪潮。
微雨初霽,碧空如洗,猶有幾片薄紗般的雲霧縈繞著遠處鳳鳴山巔的紅日,它灑下光芒萬丈既親近萬物,卻又遙不可及,讓人琢磨不透。
就像新帝蕭允煜給人的感覺。
此時新帝蕭允煜正端坐在泰和殿龍椅上,聽台下的大臣們爭論皇後人選。
底下討論個不休,蕭允煜卻好整以暇地品著茶,眼皮也不抬,好似他隻是個聽戲的。
可立前朝公主琅琊帝姬為皇後,明明是他自個兒提出來的。
麵對新帝不置可否的態度,大臣們再一次強調。
“亡國公主寓意不詳啊陛下!”
“若是琅琊帝姬誕下男孩,這有前朝皇室血脈的孩子,將來如何安置?”
“自漢室以來,嫡庶分明,所有的太子、未來的皇帝,必須是皇後所生,除非皇後無子。如若琅琊帝姬做了皇後,有了皇子,豈不是變相地把皇位還給了齊國?”
許是覺著時機到了,年輕的帝王和尚書令對了個眼色,早已打好腹稿的尚書令開始了一番有針對性的辯論:“給前朝公主皇後之位,以正陛下禪讓來的皇位之名,無疑是最好的方式。”
“如今正值亂世,各代王朝與君主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地換,立前朝公主為皇後也隨之變得平常無奇。至於兩朝血脈,也有不少例子可尋。或許確實有皇子因為身懷兩朝血統而備受猜忌,從而與皇位無緣,也不過是特例。”
“陛下是大梁的君主,陛下的孩子自然是大梁的皇子,何以就成了齊國的血脈?”
尚書令平素就能言善辯,今日又有皇帝撐腰,一頓口若懸河,把一眾大臣說得啞口無言。
新帝蕭允煜露出一個淺笑,順水推舟:“朕就依眾位愛卿之意吧,退朝。”隨即移著青竹般修長挺拔的身子出了泰和殿。
前朝的場子剛散了,後宮的好戲又上演了。
朝堂與後宮多利益相關,立後人選確定下來的消息不脛而走。
秦太傅的小女兒秦書兒得了消息,不免心煩意亂,到鳴萃軒小院裏賞桂花聊解煩悶,不巧遇見了那位琅琊帝姬蕭毓儀。
蕭毓儀著一襲素色衣裙,繡雲霞的霞帔罩在白色衫子上,金冠上的孔雀鳥口銜青珠,下麵墜著金結,垂在眉心,清冷的麵色因拉下花枝,仰麵嗅得桂花香氣而浮起了淺淺的笑。
原來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一句,並非妄言。
蕭毓儀越是美得不可方物,秦書兒越是嫉妒她,厭惡她。
秦書兒輕手輕腳地靠近蕭毓儀,在她身側站定,陰陽怪氣道:“二十七個月的孝期未過,便耐不住性子勾引男人。勾引殺父仇人未果,現下又勾引陛下。我都為你感到羞恥。”
新帝蕭允煜負在背後的一隻手突然收緊,頓了頓,又鬆開了來。原因是毓儀鬆開花枝,雲淡風輕地回了一句:“姐姐勞神費心了。”
言下之意便是──多管閑事瞎操心。
那些不久前的過往,即便此時需要拿出來辯解,也不能道於常人,他們隻是個旁觀者,沒有當事人的切身悲喜。更何況秦書兒把毓儀視作敵人,毓儀便更無心跟秦書兒解釋了。
秦書兒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至於毓儀與新帝蕭允煜的情愫,毓儀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她心頭。或許最初那纏綿相視的一眼,又或許是他擁著她,柔情款款之餘威風凜凜地下令北府兵攻城殲滅陳氏父子那時,再或者是他輕扳著她雙肩,跟她說他後知後覺毀了她與駙馬陳愆孡的婚禮想要補償她的時候。
他還說會幫她報仇,誅殺陳瑱陳愆孡父子,幫她找回齊國太子蕭禹晞,擁立太子,恢複大齊……
見毓儀如此沉得住氣,秦書兒不甘就此罷休,施施然又走近了一步,繼續用言刀語劍攻擊挑釁:“不殺你那扶不起的弟弟,皇上為的是好名聲,接受你弟弟的禪讓名正言順地稱帝。封你為後,也不過是皇上看中了你的血統,你的公主身份。”
毓儀的心隱隱作痛,那痛楚像是鮮妍的花瓣缺了一角月牙兒,明麵兒上卻不過一瞬微怔,隨即笑盈盈地福了一禮:“妹妹謝姐姐提醒。”
秦書兒簡直要讓毓儀不鹹不淡的反應給氣死了,她咬牙切齒道:“就算你成為了皇後,你也不會有孩子!”
毓儀輕笑,笑裏藏著三分自嘲:“妹妹知道自己身份尷尬,除了討陛下喜愛,什麼多餘的事情都不會做的。”
秦書兒氣得跺腳、絞手絹兒,張口欲再吐毒液,新帝蕭允煜單手負背走了過來,冷寂的眼神裏有玩味的笑:“書兒昨兒上午抄書抄得背困腕酸的,休息了半日便已活蹦亂跳,現在回寢殿把剩下的抄完吧。”
前些日子秦書兒欺負毓儀被新帝發現,新帝罰她抄平昌大典,沒抄多少她就派人跟新帝說主子抄書抄得昏天黑地,累得受不住了。新帝覺著懲戒一下她,讓她收斂點兒就算了,誰知今日毛病又犯了,而且還被逮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