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記板一打,雲曦在《孤城》劇組的最後一場戲正式開拍。
這一場的布景位於疏勒國異姓王莎闍的寢殿之中,相對而言不算太大,隻不過擺設較多,所以相對有點複雜。前半場蕭亦古和莎闍的戲份已經拍攝完畢,現在場內如同疾風驟雨剛剛掠過,一片杯碗狼藉,蕭亦古手中的長劍滴血,如蛇出鞘一遍吞吐著毒光,刺向已經負傷倒地,無力掙紮的莎闍。
正待劍入血肉之時,突然間橫向裏衝出一道纖細的身影,舉鞭一檔,金鐵相交的聲響刮刺著耳膜,蕭亦古的劍收勢不及,將麵前阻擋之人震地吐出一口血來,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後,猛地撞到了殿中的石柱之上,麵色蒼白如紙,襯地一雙黑眸越發分明。
兩人遙遙相望,一時靜默不語。蕭亦古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神裏突然起了些變化,劍勢的凶悍之氣也卸去不少。隻聽得莎闍呼哧呼哧帶著血沫子的粗重呼吸聲。
“抱歉,蕭大哥,他到底是我的父親。”雲曦捏著鞭柄捂著胸口,抬頭定定看著舒江白,“你可否……放過他?”話未說完,眼淚已經順著麵頰撲簌簌地滾落。
跟她對戲的舒江白敏銳地覺察到雲曦的不對勁,與平時的圓融感不同,雲曦身上的情緒像是隔了一層,讓他覺得十分別扭。果不其然還沒等舒江白接下一句台詞,任高飛就皺著眉又一次叫停了拍攝。
“雲曦你今天怎麼回事?”任高飛對雲曦的語氣難得地嚴厲,“為何這個鏡頭你始終要莫名其妙地哭?劇本上寫的不夠清楚嗎,你沒讀過劇本,還是嫌棄方造型的工作量太輕,或者是想讓我們每個人這一上午都待在這兒陪著你耗?”
“抱歉。”雲曦起身道歉,麵上因為窘迫而發紅,瞧著頗有些手無足措的感覺。她一直是那種對自己精益求精的性子,從來沒有因為自身的疏忽被如此直白地當麵責備過。她也不是喜歡哭訴的人,她的事兒別人自然也並不清楚。即便是今天吃了這麼多次NG算是事出有因,但歸根結底也是她自己的問題。
道理誰都懂,可是做起來卻並不容易。
雲曦在開拍之前做了那麼多的心理建設,告訴自己是專業的演員,要敬業,要學會克製,然而至親的突然去世對她打擊實在是太大,短時間心情無法平複,淚腺壓根就不聽她使喚。
更何況這一場戲本就是莎勒親眼目睹父親被殺的戲碼,同樣的親人死亡,以景帶情之下,情緒更是難以自控地肆意奔流。
“任導,可否暫作休整,給演員一點調整情緒的時間?”副導演董恬看了看雲曦的模樣,低聲跟任高飛建議道:“雲曦瞧著像是有點心事,聽說好像家裏親人過世了。”
任高飛聞言掃了一眼雲曦,看著小姑娘眼圈紅紅的模樣心裏也是一軟,歎了口氣,然後有些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好吧,那就休息一陣子吧。”
聽到可以休息一會兒,雲曦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瞬,但是心裏的焦灼感依舊沒有減輕半分。拍攝的時候她一直捏著雙鞭,這會兒手因為過度用勁而有些發酸,邁步的時候還一腳踩住了戲服下裙,被絆地差點一頭栽個跟鬥。
幸虧舒江白向前一步堪堪扯住了她的胳膊,這才免了她姿勢狼狽地跌一個狗坑泥。
“小心!”舒江白一手把她扶起,氣兒還沒喘勻,突然掰著她的肩膀將她的整個身體轉過來,盯著她的眼睛道,“你今天情緒很不對勁。昨晚發微信你也沒回,出什麼事兒了?”
雲曦低下頭,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從開始喜歡的偶像,到現在如同兄長一般親密的友人,一路過來舒江白對自己一向照顧有加。
她雖對他生出了些情愫,但是那份感情裏對他如兄長般的依賴心理所占據的份量絕對不輕。明明她平時性格還算冷靜理智,但被舒江白關心的眼神一看,她就立刻變成了一個嬌氣的小姑娘。
“奶奶昨晚去世了。”啜泣聲在片場的嘈雜聲裏被淹沒,低低地幾不可聞,雲曦的聲音也異常地含混,夾雜著哭意和濃重的鼻音。
不過舒江白還是聽明白了,所以他用手安撫地拍了拍雲曦的肩膀,替她理了理碎亂的劉海,又用大拇指溫和地替她拭去快要滾落而出的淚珠。
這種無聲的安慰莫名地熨帖,雲曦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落地更急。她實在是很想撲進眼前這個人的懷抱裏,然而理智不住地提醒著她,不能這麼做,這裏眾目睽睽之下也不適合這麼做。
正在糾結之時,舒江白扶著她的肩膀向前走了幾步,轉過一個布景拐角,正好能夠遮擋住所有窺視和好奇的視線。
“我覺得你應該需要這個。”舒江白俯身,伸開雙臂將她輕輕地摟入懷中,像哄小孩兒一樣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脊背。
雲曦將整張臉都埋到他寬闊的肩膀裏麵,鼻尖全部都是舒江白身上那種令人安心的氣息。雖然因為剛才的打戲他的身上摻雜了汗液的味道,但是並不臭,也不難聞,反而比平時他身上那種幾乎冷淡的味道更吸引人。
眼淚迅速滲透衣料,溫熱的潮意浸潤了眼角的皮膚,雲曦的情緒也慢慢地平複了下來,但是耳朵卻因為羞意微微地紅了起來,她吸溜了下鼻子,悶悶地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