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上的流雲(1 / 1)

牛背上的流雲

我想我是渴望太久的緣故,時常在夢裏遊弋回童年的畫卷裏去。那些河田捉蝦,牧牛山下的日子,街頭巷陌,殷殷期盼脫殼成長的日子,似如一串串走失的孩子,尋著夢境一一找回家來,我生命裏的每粒日子給走失的精靈哺華,漸漸的,她們都在心野的田埕上壯大,壯大,壯大到與我結繩對話。

童年裏重要的章節,是與牛妞結伴,以草木為伍的場景。每一個夏天的清晨,草木還頂著一頭露珠兒,雄雞們鳴笛報曉的時候,我便起身,牽著將要一天勞做的牛妞,找一處草肥水美的早餐。小鎮的腹地,有一處鹿塘,煙波淼淼,岸邊樹木青蔥,四周村莊毗鄰而居,稻田竹林,綠草蔭蔭,這是牛兒們的天堂。每到夏季這裏似乎應了王駱賓那句“風吹草底見牛羊”的景象。

當時家境異常窘困,在農村沒有超強勞動力的家庭,多半是一鍋清水幾粒米的日子。我家一把香蕉瓣似的女孩子,重體力,公分多的農活做不下來,十幾雙眼睛,泉眼似的,汩汩的泛著清淚。短褲小衫上的各色補丁已成另一番秋色霜寒。雙足整個夏天赤裸著,行走起來小心翼翼,地上任何一種利物都可將其小足刺破,傷痕舊跡不斷。這雙赤裸的小足最難忍受下雨時肆意橫流的髒物,這是我成長過程中最難逾越的心理屏障,誰來拯救這雙小足?誰來?

牛妞憐我,遇此境處,我便低喚它“低頭,低頭”,牛妞溫順的低下頭,我踩著它硬而有力的犄角,然後輕喚牛妞“抬頭,牛妞抬頭”,這條溫順通人性的忠義之牛一抬頭將我送上它的脊背,溫暖厚厚的牛背,是我童年的溫床,它一路左右顛著我,如搖籃,踏過髒物,越過小溪,穿過田埂。我牽著繩,它駝著我,牛妞似解我意,毋庸多加拉動韁繩指引,他便能找到小鎮上的那片水草豐茂的腹地。我跳下牛背,丟開韁繩,牛妞縱情的低頭啃食,我便找一處樹蔭,欣賞它深淺不一啃食的口形,青草在它的齒縫裏流溢出綠色的漿汁,清新的草香誘惑我的胃,一種即時的衝動,想跟它一起飽食這翠色欲滴的,充盈著綠色汁水的植物。

孤獨時,常與牛妞密語,它似懂非懂的傾聽兒語梵音,一整個夏季的朝夕相伴,牛妞與我已成至深要好的密友。它能領悟我的每一句口令,我亦是能準確判斷它的喜好,哪一種草的口味,哪條水渠裏的水比較清澈適合它的胃口,它的肚子吃到什麼狀態時,它會誌滿意得的溜達著散步。它機敏的隨時發現我所在的位置,相隔不遠時它便心安理得的和它的同族們親熱的相互碰撞身體。

但有一種驚悚的場麵,令我膽顫心驚,就是兩條公牛相遇時,那種血腥,激戰的拚撞,以至兩敗俱傷。那是人力所不敢阻止的一場鏖戰,直至一方敗走,每遇此況我極慶幸與我結伴的是個牛妞,溫順,端正。

我的成長踩著牛步走來,上學後的某個夏天,我的密友牛妞,生命力已在不間斷的犁田耕地中消耗殆盡,被轉賣給鎮上的庖丁,隨後會發生什麼,是一幅幼小心靈不能構想的令人驚懼的畫麵。家裏為了能多耕田地,多出產量,買回一條皮毛黝黑泛著亮光的充滿野性的公牛,盤踞在我家後院。經過時,我狠狠地瞪著它,心裏發著狠誓,堅決拒絕放養它。其實沒多久,新來的公牛與鄰居家一起豢養,長期在鄰居的後院,我也極少能碰見,記憶裏對它的怨尤漸淺。

童年的日子,憂喜苦樂都已化成故鄉上空的一抹雲彩,永遠留在了故鄉,在隨後的飄遊裏,還保持著一種少年時般的清淺的快樂。童年生活的困境磨礪,讓我仍然能夠相信,仍然能夠熱愛,心靈曾經大麵積的傷痕已脫殼,心裏的晨光,圓融渾然,偶有迷蹤,但總有陽光來赴約。

Tip:移动端、PC端使用同一网址,自动适应,极致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