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難得糊塗與民族魂
“難得糊塗”作為一種處事之法,同時作為一種情操、一種境界、一種氣節、一種用心專一的追求,是構成中華民族之魂的重要因素;從某種角度上,甚至可以說是民族之魂的核心組成部分。說處事之法,我們自古就有為了大義,抓住關鍵機遇,“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膽識;說情操,我們民族不乏“蘇武流胡節不辱”這樣的忠貞、剛烈之士;說境界,“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語句,是對民族之魂中胸襟遼闊者的經典總結;說氣節,無論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王,還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臣,抑或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士,都有著視死如歸的共性,又各具不同身份的風采;說用心專一之追求,我們可以簡要地從活字印刷術、火藥、造紙術、指南針這古代四大發明談起,一直到今天的原子彈爆炸、宇宙飛船上天,種種發明創造、思想學問、經典著述,如星辰一樣繁多,哪一樣不是靠不計得失、嘔心瀝血的投入,才可以獲取成功的呀!
在中國,人們公認的,生命中凝結著民族之魂的代表性人物,大部分都帶有悲劇的色彩,像屈原、蘇武、嶽飛、文天祥、於謙、丁汝昌……是的,民族之魂並不僅僅限於悲劇,隻是在通常意義上悲劇更為壯烈,更能震撼人心,更容易與民族之魂聯係在一起;所以在談論民族之魂時,不可避免地演繹著過多的悲劇色彩。人與人之間的利益鬥爭,並不以彼此從行為到精神上是否存在民族之魂的共性特征而停止,也不會因為共性特征的存在而憐憫;相反,為追求信仰而一往無前的共性特征,反而有可能會使彼此的矛盾加深,導致迫害的發生。那麼,身處於各種式樣下殘酷利益爭奪的生態環境裏,一個矢誌有所作為的人,怎樣才能把自己的主張體現出來?怎樣才能不為人為的爭鬥所左右?怎樣才能避免沒有主觀見解的人雲亦雲?怎樣才能為自己保留一塊淨土,不至於助紂為虐?這就需要擁有高度思想境界的“難得糊塗”;需要擁有在“難得糊塗”後的明確追求;需要能夠我行我素地對待風雲變幻的自持能力,從而形成民族之魂中剛烈與韌性的組合。以熾熱的感情世界,求取在無情條件下的成功。
● ###形勢無情人有情
不論智商的高低、不論年齡的大小、不論處境的優劣、不論時代的差異,也不論出身的高貴或低賤,隻要你在民族約定俗成的道德麵前問心無愧,那麼,就有資格把其言行作為“民族之魂”的體現,值得天下人為之學習和效仿;不一定非去做慘烈的流血犧牲者。例如《聊齋誌異》的作者蒲鬆齡,雖然出身於沒落官宦家庭,其父經商,但家境貧寒。蒲鬆齡天資聰明,在19歲時應童子試,後來考了縣、府、道3個第一。以後考舉人,卻屢考屢砸。他除了在中年時曾一度當過幕賓外,其餘時間大部分在社會底層度過,與鄉親為友,言農家瑣事,談道聽途說,論耕種經驗,在20年的時間裏,不但創作了不朽的短篇小說集《聊齋誌異》,還著有《聊齋文集》、《詩集》,寫作“俚曲”14篇、戲劇3出,並編寫了《日用俗字》、《農桑經》等通俗讀物。相傳長篇小說《醒世姻緣傳》,也是他的手筆。但他又不可能完全脫離那個時代,還要“不到黃河不死心”地去爭取拿到讓社會認可的功名。結果,其長孫立德都拿到了舉人的“文憑”,而他還在青燈黃卷複習備考,寫下了“天命雖難違,人事貴自立。無似乃祖空白頭,一經終老良足羞”的詩句。這一年,已經72歲的蒲鬆齡,又頂風冒雪赴考場,才算如願以償。麵對賀者,他又賦詩:“落拓功名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頭。腐儒也得賓朋賀,歸對妻孥夢也休。”3年之後,他便撒手人寰。蒲鬆齡對科舉有切膚之痛,著書立說予以抨擊,但在現實生活中做人,卻是另一回事,他既對科舉這一條出路“難得糊塗”,另辟蹊徑寫下了不朽之作;同時又不得不“難得糊塗”地隨波逐流,以取得社會公認的“出身”。如果他沒有前一個“難得糊塗”,隻一味地追求功名,就不可能有在中華文學史上的貢獻;如果他沒有後一個“難得糊塗”,堅持進行科舉的嚐試,也就失去了他骨子裏“生當作人傑”的“韌性”。這種由雙向“糊塗”而換取的成功,將給後人留下深刻的啟迪;這種鍥而不舍(一往無前)的精神,就是中華民族之魂中值得每個人繼承和發揚光大的寶貴財富。
有人把“蒲鬆齡以《聊齋》問世,‘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曹雪芹披閱十載,寫‘千紅一哭’,歎‘萬豔同悲’,結果‘淚盡而逝’;吳敬梓著《儒林外史》,也是‘哭’出來的,隻不過,他是有淚往心裏流,盡作無聲之泣”的寫作背景歸納為悲劇的時代,進而得出結論說:“悲劇的時代必然鍛煉出悲劇的天才。”縱觀曆史,我們應當為這個結論喝彩;但似乎應該說明:以上作者生命中的悲劇,不應當說成產生於悲劇的時代,或許在他們生活的那個時代,也有著諸多的不如意,但在當時的條件下,還有著衣食無憂的生存保障,還有握筆寫作的自由,他們身上還附有功名的桂冠。他們身上的悲劇色彩,應當更多地歸納為命運、歸納為性格、歸納為願望與環境的不適。時代,隻是政治的一種表象,在蒲鬆齡、曹雪芹、吳敬梓他們生活的那個時代的200多年後,即20世紀中葉,也有一個具備民族之魂的人,其命運悲劇比起前者來,更加不可思議。這個人的名字叫王洛賓。王洛賓是位青史留名的歌曲作家,他的代表作《在那遙遠的地方》、《半個月亮爬上來》,成為20世紀華人音樂經典獲獎曲目,連同他的《掀起你的蓋頭來》、《達阪城的姑娘》、《花兒與少年》等,都是人們百唱不厭、隨時隨地用來抒發情感的精神食糧。他數百篇作品的成績取得,則完全是他在政治的“夾縫兒”裏,“難得糊塗”地對待客觀環境,不僅僅求取生存,而且著力於用民族之魂來武裝自己,為自己熱愛的歌曲創作,百折不撓的結果。對王洛賓的生命,一些文人賦予了“傳奇”與“浪漫”的色彩。那些“傳奇”與“浪漫”是否屬實,隻是個無法考證的謎;而真實的王洛賓,卻為別人有目的地開解這個“謎”,幾乎賠進了自己一生。他在北京師範大學音樂係畢業時,正值抗日戰爭,他參加了丁玲組織的西北戰地服務團。途經六盤山時,遇到了一個叫“五朵梅”的“花兒”歌手,王洛賓請她唱“花兒”,她就唱了首《情人走西口未歸》:“走哩走哩越遠了,眼淚花兒飄滿了,眼淚花兒把心淹下了,心裏的惆悵重了。”王洛賓聽呆了,驚歎這奇異迷人的西部民歌。從此,他像一個酒徒,迷醉於民歌的濃醴之中了。後來,戰地服務團被國民黨解散,王洛賓的妻子也另有新歡。他到了青海牧區,在藍天、白雲、綠草間,有一個名叫卓瑪的俊俏狂野的藏族姑娘,走進了他的生活,日夜縈繞在他的腦海裏。於是,他的創作靈感迸發了:“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他寫下了這首詩,隨後,懷著未能展開的情團,上路了。他坐在兩個駝峰之間,望著迷失在天際的帳房時,旋律如潺潺流水般湧現了出來,為詩插上了飛翔的翅膀。這首歌後來收入在一部反映哈薩克民族風情的歌劇《沙漠之歌》裏,因歌劇的演出成功而轟動。就在這首歌傳唱海內外時,王洛賓卻厄運橫生,先後度過了近20年的監獄生活。先是在1941年,因為他曾是西北戰地服務團成員,被國民黨劃為“左派”,坐了三年半的牢,一個當地國民黨要員看他不問政治,隻癡民歌,就放他出來,還給了個上校軍銜,讓他專門從事民歌的整理和創作;全國解放後因為他國民黨上校的身份,險些遭受到鎮壓,但幾年後還是被劃成了“右派”,接著又是15年的監禁生活。難能可貴的是,如此坎坷的遭遇,並沒有毀滅他對民歌的熱愛,並沒有扼殺他創作的激情,他“難得糊塗”地對待不公平的命運,背負著神聖的民族之魂,仍舊向著自己熱愛的事業,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當然,王洛賓能得以活著看到自己創作的收獲,總體來說,還是幸運的,使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圓滿”結局;更為幸運的是他得到了台灣藝人淩峰的賞識和著名女作家三毛的愛,從而讓他的名字複活了。正是他對嚴酷形勢下的命運,能夠“難得糊塗”地進行對待,並把不屈的民族之魂藏入心田,隨同血液的流動通貫全身,才使這一切得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