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傷藥,聽得紫奴在旁囑咐:
“這藥,每隔兩個時辰上一次,上之前,記得擦幹淨傷口。”
囑咐完,又道:
“你最好識相點,我就在這守著,君上如果有事,你也沒命出得了這房。”
夕顏返身,隻往裏行去,行去間,紫奴又添了一句:
“你留住的那位姑娘現在回了知府府邸,萬一——”
安如果真是回去了。
“萬一你的主子有什麼好歹,你也不會放過她,是嗎?”
紫奴語塞,語塞間,夕顏進得房,關闔上房門。
百裏南的呼吸聲,有些沉重,不知是睡熟了,抑或是其他的原因。
但,她知道,哪怕此刻,他應該還保持著警醒。
因為慕湮而有的片刻恣情,隻是片刻罷了。
她坐到榻前,傷口方才已擦拭完,現在,僅需直接上藥就可以。
上藥的手勢,她如今倒是嫻熟十分,輕柔地,把藥上完,指尖不小心觸到他傷口周圍的肌膚,卻發現,他的身子,燙灼得有些不對勁。
不僅燙灼,他本來從不皺緊的眉心也是蹙著。
以他的身體,該不會這麼容易傷口感染,或者,是否也說明,這麼多年,他熬得很辛苦,直到現在,借著這個傷口,終是撐不住了呢?
她想起身,讓紫奴端盆涼水來,卻被他的手驀地一抓,無意識地一抓,抓得那麼緊,她再是動彈不得。
他的臆語,低喃,卻清晰地傳來:
“母妃……別走……母妃……”
他喚出這兩個字,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是她從沒有見過的。
或許,也是所有人,都未曾見過的。
“母妃……告訴我……這麼……這麼多年……我真的做錯了嗎……母妃……”
接下來的話,斷斷續續從他的唇中溢出。
這些斷斷續續的話語,於她眼前,勾勒出這位如今看似高高在上的帝君,童年,一步步走來的艱辛。
或許,人惟有在最軟弱的時刻,才會於夢境裏,說出這些話吧。
隻是,他真的睡熟了嗎?
還是,借著說出這些話,將心裏的淤堵一並的讓一個人能傾聽呢?
她沒有再走,她選擇坐了下來。
選擇,聆聽他的‘臆語’——
彼時,他雖是先任夜帝的皇長子,他的母妃隻是一名宴宮的宮女,平素裏,連龍顏都不會得見,卻在夜帝一次醉酒時,得到了臨幸。
這樣的事,在夜宮層出不窮,源於,那幾年,素來內斂的夜帝除了喜製薰香外,常常於醉酒後肆意寵幸一些宮女,而他的母親,很不幸,就是其中一位。
甚至在寵幸後,誕下他後,才被晉為末品的更衣。
夜國,沒有立嫡立長的硬性規矩,可卻有皇長子的母親,被冊為中宮皇後的傳統。
隻是,夜帝並沒有冊。
因為,他卑微的母妃,該僅是夜帝一時醉酒縱欲找的發泄,過後便被遺忘。連晉為更衣,不過是內務府按著常理回了夜帝,夜帝隨意賜下的位份。
可,母妃卻告訴他,夜帝臨幸她的時候,說,喜歡她的眼睛。
接著,夜帝——他的父皇有了越來越多的孩子。
而他這個皇長子,由於生母卑微,在宮裏,從來沒有地位,被人欺負是常有的事,正因此,母妃不願他出去。
在那個其他皇子公主,有著無憂無慮玩耍的年齡,他隻能待在狹小的宮室裏,聽著偶爾會傳來的歡聲笑語,卻永遠不會屬於他。
那一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他的母親染上風寒,太醫院下了宮門鎖,非三品以上的宮妃,無重疾,太醫是不會進宮診治的。
他想著,給母妃熬碗薑湯發身汗,該能抵過這夜。
以前他偶有著涼,母妃都會去膳房討了生薑,拿回來用小爐子熬給他喝,一喝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