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接過那張紙,隻看了一眼,旋即狠狠地捏攥於手心。
紙上僅是五字:死亦無別語
不管怎樣,現在,她不能死!
或許,他已知道,她去了哪。
風寒凜冽中,他登上麝山,初建完的祈福台上,那抹雪色的身影兀自立在那。
她略側螓首,仿似就等著他來,等著他到這處,他們初遇的地方來。
凝向他,她的眸底,咫尺澄寒:
“他……在哪?”
簡單的三個字,從她蒼白的唇中溢出,眸底的霧氣迅速湮起,一顆淚,就這樣掉了下來。
她以為,她再不會流淚了,這麼多年,再如何,她沒有為那一人流過一滴淚。
原來,這顆淚,始終是她欠那一人的。
“何必瞞我呢……”
她的聲音仿似隔空飄來般遙遠:
“既然孩子,是保不住的,你告訴我就是了,何必用這孩子來逼我呢?”
“對,是我讓他丟了命,是我的錯,你明了地告訴我,我不會貪生的。不要再用他的身份來騙我!旋龍洞,亦是你吧,你知道,這麼做,讓我和他之間蹉跎了多少次麼?我可以去死,但我不要帶著對他的恨去死啊!”
旋龍洞,她亦知道了?
軒轅顓浮過這一念時,以她的聰明,怎會猜不到呢。
是的,從他在這裏,看到她被巨毒赤魈蛇咬傷,竟沒有立刻隕命,加上她身上的香味開始,他就有了計較。
而張仲每每對他提及天下第一解毒聖藥——天香蠱避而不談,更讓他猜到,夕顏身上可能就有千機的解藥,隻是張仲怕他做什麼,才不願告訴於他。
既然張仲不說,他可以自己留心觀察。
三年內,讓他終於洞悉了天香蠱的真相。但,因著軒轅聿不願,他一直沒有得以實施。
於是,他退一步告訴軒轅聿,旋龍洞中的天香花也可解他的毒,但,要上去,需得兩國帝君同行,再要解毒,卻是不便的。
軒轅聿聞聽此言,命文史取來有關記載旋龍洞的文獻以及周圍的地理,終於發現,有條水路可能是相通洞中的。當然,為了確保這條路可行,抵達旋龍穀的第一晚,他就去探了一遍,證實隻要水性好,那條路,恰是可行的。
旋龍穀宴飲時,恰逢軒轅聿毒發,他好不容易瞞過正進殿的慕湮。卻發現夜、斟二帝帶著夕顏已往旋龍洞去。這無疑是個最好的機會,於是,他帶著軒轅聿從水路潛上,再將軒轅聿帶到那栽滿天香花的洞中,以花汁迷了軒轅聿的心性。
出來尋夕顏時,繞到另一側,才碰到她和銀啻蒼,他不希望她瞧出什麼端倪來,畢竟他知道夕顏方才就在殿外,但,他對慕湮的投懷,做不到無情,是以,在時間上,若讓夕顏發現他比她先到洞內,必會起疑。
於是,他用暗器擊昏夕顏,再冷冷質問銀啻蒼為何私帶夕顏至此,銀啻蒼有所疑惑他的出現,但,百裏南恰在此時出現於銀啻蒼的身後,打了圓場,說是宴飲見聿離席,想不到竟瞞過守軍,來了這裏。並意有所指的說,還好聿出現,不然真讓外人以為,斟帝帶著昏迷的夕顏所為何事了。
這一語,說者無心,聽者分明是有意的。
軒轅顓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好的辦法,可以讓軒轅聿不至於醒來時愧疚自責。
於是,才有了後來發生的事。
其實,他的心,並沒有狠到絕決,否則,當初一劍刺死她,卻是幹淨了。
思緒紛紛間,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絲履決然踏上祈福台。
銀啻蒼不在了。
他,也不在了。
她何必還在呢?
再也堅持不下去。
翩翩的雪色紗裙隨風舞起,她整個人仿同冰雕玉琢一樣的剔透,宛如即將歸於天穹的謫仙。
“他,還在!”他在下麵喊出這句話。
她本待躍下的身子終是滯了一滯。
五月初十,巽帝頒下詔書,冊皇長子軒轅宸為太子,太子生母皇貴妃納蘭夕顏於杭京護國有功,應正母儀,特冊為皇後。賜號:曌德。
五月十一,曌德皇後自請往杭京,為在兩國戰役中死去的士兵,清修悼告三年。帝準。
不覺又是三年過去了。
今晚是除夕,夕顏手安如送來酒,暖暖的喝下去。
來到杭京,一如初進宮時,自請去暮方庵一般,隻是這三年,她有了彼時,所沒有的希冀。
明裏,她是為了戰爭死去的士兵做清修,暗中,卻是為了那一人的活。
因為,軒轅聿因著張仲的銀針封穴,尚留一口氣在,這口氣不滅,他的人,就還在。
她之所以到這,是每月取一滴心尖血,供張仲煉藥。
當初,他用他的血濾清她血內的千機,最終,讓他的血內再次充斥千機。
而她除了心尖的血尚留有天香蠱的餘效,其他的血,再沒有任何解毒的功效,隻這一點心尖血,實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