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不算緣分的緣分
楊尚武到小敏家的時候,門是虛掩著的。
楊尚武知道,那是小敏給自己留的門,省得自己到的時侯劈裏啪啦地敲門。
推開門朝裏走,楊尚武連叫了兩聲敏姐。小敏答應了一聲,楊尚武循聲看去,隻見小敏穿著一件水粉色吊帶絲質睡衣,坐在陽台上。
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鮮紅的晚霞在陽台上布滿了橘黃色的光影,光影裏楚楚動人的小敏,恰似一幅油畫。
是小敏打電話叫楊尚武來的。
上午,小敏到銀行兌取肖建華給的支票後,便覺得眼睛實在睜不開,回家睡了一覺,一直睡到傍晚。小敏本來準備好好睡上一覺之後,明天就悄悄離開華城回老家的,誰也不告訴,包括肖建華、陶亞偉,也包括楊尚武。她準備悄悄地離開這個城市,如同當初她悄悄地來。
可是就在剛才,小敏醒後不久,陶亞偉打來電話說,那個殘害兒童的李德貴的案子,判下來了,死刑,正在上報最高法院審核,估計在一個月內執行。
小敏聽到這個消息後,心裏咯噔了一下。
陶亞偉提供的消息,並沒有令小敏吃驚,死刑已在小敏的意料之中。但這麼快就判下來,還是令小敏有些意外。
據陶亞偉說,這是本市新中國成立以來最為惡劣的大案,上麵的意思是,速判速決。
陶亞偉的這個電話,改變了小敏的主意,她想等到李德貴死刑執行後再走,想送他最後一程。小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打算,一個根本就不認識的人,值得自己這樣在這裏等一個月嗎?小敏這樣問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值。
二十幾年的生活經驗裏,小敏也見過一些生生死死,但她還是對生命充滿敬畏之情。小敏知道,李德貴的家裏已經沒有人能給他送終了,自己送他一程,也不枉他對自己的信任,更不枉他給過自己的那兩萬元錢。雖然那兩萬元自己最終捐了出去,但他畢竟是給過自己的。
盡管李德貴的行為,在小敏心裏也是罪大惡極,但他能夠坦然走進警局,還是值得自己送他一程的。小敏也想在臨離開這座城市時,好好把這個城市玩個遍,華城這座城市,是值得人細細品味的,有好多地方,小敏還沒有去過呢。
同時,小敏也想在這一個月裏,好好陪陪老鄉楊尚武吧。
以前因為離得遠,自己又要上班,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他,現在不去酒吧了,可以每晚都和他在一起,多陪陪他,也算對這段不算緣分的緣分一個交代吧。
——這也是小敏決定再待一段時間的原因之一。
楊尚武一蹦一跳地走到小敏身邊時,看到了她臉上的淤青。起先他以為看花了眼,當確認是被人打的之後,被嚇著了似的楊尚武,一陣急火攻心,急急地問:“敏姐,誰打你了?”
小敏用手捂著臉,搖搖頭說:“不是,自己不小心碰的。”
“你還騙我,明明是手打的,還有手指印。”楊尚武搬開小敏捂臉的手,仔細察看她的臉。
“沒事,一個瘋子。”
“是不是酒吧裏的人,你帶我去,我一定幫你打回來。”楊尚武說著,拉起穿著睡衣的小敏,就要往外走。
小敏有點生氣,又有點好笑,掙脫楊尚武的手:“跟你說不是啦!”
“那是誰打的,我一定要找他算賬。”
“路上的一個瘋子,我們對麵走著,他上來就打我一耳光,打完就跑了,你到哪裏找?”小敏騙楊尚武。
楊尚武將信將疑:“真的?怎麼會這麼倒黴?”
“是啊,我也不知道。”小敏說。
楊尚武的到來,使得小敏一直紛亂複雜高度繃緊的神經,一時間得到了緩解,特別是他的問候和關切,更讓小敏覺得,如三月裏的陽光般溫暖。
看到楊尚武的那一刻起,小敏感到肚子有點餓了。
她這才想起,從昨晚到現在還粒米未進呢。於是問楊尚武有沒有吃晚飯,楊尚武說沒有。小敏笑了一下,說你等會,便換了衣服,和楊尚武一起出去吃晚飯。
小區通往大街的石板路上,行人三三兩兩,悠然自得。
楊尚武有說有笑地陪著小敏往前走,有一個孕婦挺著驕傲的大肚子走在綠化帶邊,楊尚武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他目光炯炯,兩眼放光,羨慕之情,溢於言表,直勾勾地看著那孕婦步履蹣跚地從麵前走過,又一直目送了好遠,才收回貪婪似的目光。
走在楊尚武身邊的小敏,細心地觀察著布滿他臉上的溫柔。
以前,隻聽說渴望做母親的女人會有這樣的表情,沒想到身為男人的楊尚武也會這樣。
小敏拉起楊尚武的手,小鳥依人般的偎在他的身旁不語。小敏理解楊尚武的感覺,雖然在城裏打工,但他還是一個典型的莊稼漢子。
簡單地吃完飯回來,天已經黑了。
酒足飯飽的小敏,便迅速忘記了一些不開心的事,看著楊尚武和阿傑一樣偉岸的身軀,那些凝聚在心裏的渴望,在那一瞬間迅速燃起。
也許是有幾天沒有和楊尚武在一起,也許是終於決定不再去酒吧上班心頭輕鬆的原因,在那一刻裏,小敏的渴望,洶湧得如每月一次的錢塘江大潮。
她先是示意楊尚武洗澡,楊尚武進浴室後,自己也鑽進浴室。
沐浴露散發的玫瑰香味,在浴室裏彌漫,欲望在狹小的空間裏燃燒。
小敏沐浴時,嬌嫩的皮膚光滑細膩,芙蓉般奪人眼球。眼裏閃動的淡淡羞怯,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楊尚武本就躁動不安的心。血脈噴張的楊尚武,顧不得這是在浴室,情不自禁地擁住了同樣熱血沸騰的小敏。
彼此身上還帶有沒有洗淨的沐浴露的滑溜,更為他們火一樣炙熱的激情,增添了一份全新的感受。一場驚濤駭浪,便在鴛鴦戲水中完成。
自己該結婚了,風平浪靜後,用浴巾仔細擦拭著自己的身體時,小敏想。
當晚,兩人睡在床上時,楊尚武眼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告訴小敏,老婆想生兒子的希望,徹徹底底地被打破了。
楊尚武說,老婆打電話來,說她的月事已經絕跡了,到醫院檢查,說是卵巢早衰。沒有了月事,也就不會排卵,不能排卵,就不能進行試管嬰兒手術。這就和無米之炊一個道理。
老婆讓他安心在外掙錢,先把日子過好再說,以後抱養一個吧。
楊尚武在說這些的時候,顯得很平靜,像是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似的。但小敏分明感受到,他平靜的敘述中,暗藏著巨大的失望和失落。
“一個二十幾歲的女人,怎麼會沒有月事呢?”小敏聽後不解地問躺在身邊的楊尚武。
楊尚武告訴她,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隻知道老婆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現在他對生兒育女已經不抱希望了,隻想老婆病怏怏的身體能夠好起來。
楊尚武說這話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嗚嗚地哭了。
小敏把楊尚武摟在懷裏,也嚶嚶地哭了。
秋天說來就真的來了。
樹葉枯了,菊花黃了,雲變高了,天變藍了,一群群大雁在蒼穹上排著隊兒往南飛。
下午四點,伍思雨開車經過花園浜時,忍不住停下了車。她透過車窗,朝工地上看。
這是她上任局長後,負責的唯一的一個市府重點工程,伍思雨對這片土地有感情。工地上,那些低矮的房子已經不見了蹤影,一座座新樓拔地而起,有的都建到三樓了。
“真快!”伍思雨不免感歎了一聲。
數月以前,艱巨的花園浜拆遷工程,在肖建華的運籌之下,終於塵埃落定。
阿三簽字了,胡傳文卷鋪蓋走人了。
正如肖建華所料,剩下一些本想多要點賠償的住戶,一看這兩戶都無聲無息地搬走,也都乖乖地在拆遷協議上簽字。這裏既無水也無電,住著實在不便,既然多要賠償無望,還不如早搬呢。早搬還可以得到政府承諾的搬家費,要是超過規定日期,連搬家費都沒有了。
人一般都有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智慧。反過來想一想,政府也確實是在做好事,給的拆遷條件也很優惠。
肖建華因為在這次拆遷工程中表現尚可,受到了市委領導的讚賞,他也順理成章地取得花園浜拆遷後的重建工程。
但肖建華和肖建華的工地,都與伍思雨沒有關係了。
就在伍思雨慶幸棘手的事情終於順利解決時,有人將一群老人抗議拆遷的事,發到了網上,還貼了照片。照片中“抗議強拆,保衛家園”的橫幅,赫然在目,拍攝者不知道站在哪個角度,畫麵上人頭攢動,聲勢浩大。還配以極具煽動性的標題:《國法何在——為什麼我的家要被強製拆遷》。
帖子在網上一片紅火,各大網站紛紛轉載。
一些不明真相的網民,情緒激動,一時間批評之聲不絕於耳。市委市府很惱火,迅速啟動危機公關,一邊在網上說明情況,一邊派人到處刪帖。
經過幾天沒日沒夜的奮戰,總算把事情平息下去,但此事給華城造成了惡劣的影響。
有了不好的影響,就必須有人負責。上麵追查下來,負主要責任的就是主管這次工程的建設局長伍思雨。
伍思雨苦心經營多年的官位,搖搖欲墜。
那幾天,如坐針氈的伍思雨,整天心神不寧,沒想到自己十年的努力力,居然會毀在一個小小的帖子上。信息時代,防不勝防啊!
她當然不甘心就此沉淪,找盡了所有的關係網,終於找到了一位在省府工作的同誌,向他說明具體情況。
巧了,省委的這位同誌的愛人,因生了一場叫運動神經元的怪病,於去年去世,聽說伍思雨是個單身的女幹部,並且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工部,便十分熱情。
在他的運籌之下,伍思雨終於轉危為安,調到省委工作,不降不升,屬於平調。
隻是在運籌的過程中,這位省委領導,托人向伍思雨表達了好感。
這讓伍思雨大為意外,她沒有想到這位位高權重的領導,竟會看上自己。
伍思雨猶豫起來,嫁給一個比自己大十五歲的男人,這在伍思雨的前半生中,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後來,伍思雨經過權衡利弊,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順水推舟地答應了。
盡管那位領導已經年近五十,還有一個上高中的兒子,一進門就要當媽,但伍思雨想,能有一個中級幹部做老公,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伍思雨需要一個家。
這麼多年的單身生活,使伍思雨懂得,一個外表再風光的女人,始終是需要家的嗬護的。沒家的女人,就像是輪船沒有港灣,雀兒沒有鳥巢一樣,累了困了,無處安睡,受委屈了無處訴說。情人,特別是一個深愛著自己老婆的情人,是永遠無法履行先生職責的。
而能夠配得上伍思雨的家,又是何等的難找啊。
伍思雨想,對方雖然已經五十,但看上去身體保養得很好,起碼能夠給自己十年美好的時光,再有十年,自己也老了。並且伍思雨還聽說,那位領導作風正派,對自己患病的妻子也一直很好,四年時間裏,對妻子的照顧是無微不至,這說明這位領導人品很好。
一個人品好的男人,無論如何都是顧家的——這一點,對伍思雨很重要。
生活和工作,經過伍思雨破釜沉舟的抉擇,終於露出了一些曙光。
在經曆了最初的猶豫後,伍思雨對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充滿信心。
一片梧桐樹葉,從樹上飄飄蕩蕩地落下,又優哉遊哉地停在伍思雨車前的擋風玻璃上。那樹葉枯黃,豐腴,從樹上落下似有不甘,停在伍思雨的車上,還不住地顫動著自己的身體。
伍思雨看著樹葉發愣,再過幾年,自己就是那片樹葉了,不對,或許在別人的眼裏,自己已經是人老珠黃了,伍思雨想。
伍思雨坐在車裏,給肖建華打了個電話。這裏的工作已經交接完畢,過幾天就要走了,伍思雨想在這個時候,和肖建華見上一麵。搬去省城後,特別是結婚後,想見麵恐怕就難了。
伍思雨到家沒有一會,肖建華就到了。
進門的時候,肖建華顯得春風得意。頭發是新剪的,現今正流行的平頭碎,一套合體的灰色休閑西服,套在筆挺的白襯衫外麵,幹練、老成,又不乏活力。
但看到伍思雨悵然若失的樣子,肖建華馬上被感染,不由得心裏泛起酸味來。
“實在對不起,沒有想到會搞成這樣。”肖建華擁住伍思雨說。
“怎麼了?”伍思雨在肖建華的懷裏仰麵對他笑了笑,“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
“真的要和他結婚嗎?”
“結婚是好事啊,你不為我高興嗎?”
“其實我也一直希望你能夠找到好的歸宿,可是,他那麼大年紀了,你真的願意?”
“啐,”伍思雨輕輕推開肖建華,“年紀大點好心疼人啊,不嫁他,你會娶我啊?”
肖建華尷尬且酸楚地一笑:“那祝福你了。”
“謝了。”伍思雨在沙發上坐下來,那雙會說話的眼裏,分明有一些異樣的東西在閃爍,聲音也有些哽咽了。
肖建華搓搓手,從隨身帶的包裏取出一張銀行卡,放在伍思雨麵前的茶幾上。
“你要結婚了,婚禮時我可能去不了,也不合適去,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密碼是你生日的後六位。”
“多少?”伍思雨問。
“八十萬,這是花園浜拆遷的利潤,應該你得的。”肖建華也在伍思雨的身旁坐了下來。
“那裏的拆遷哪有這麼多賺?你花出去的錢難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