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嗎?”
“挺好的。我很滿意。”
“恩, 滿意就好。那裏是屬於何家的地界,以後,也絕不會有任何人踏入。你……”
“我會在這裏潛心做研究。”許莫白停了一下,安撫住在他腳邊不斷撒嬌的幼犬,本該永久都掛在臉上的笑容已經清淺到幾近消失,“沒什麼大事的話,就別再聯係我了。”
“我……”
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不去聽何子濯接下來的話。
無論如何,也逃不過謝謝,抱歉, 對不起這些詞的吧。時至今日,許莫白不知為何,怎麼也是不想聽這些話從何子濯口中說出來了。
“何子濯。”許莫白好看的唇微張,慢慢道出這三個字, 尾音微顫。
十幾年前,他作為許家叛徒被何子濯收留在何家。而現在, 他再次成為了人們口中叛徒。
何家的叛徒,除妖師界的叛徒,人類的叛徒……
其實比起‘叛徒’,用惡人來形容才更為準確。
畢竟, 他可是違背了《兩界律法》,被人妖兩界共同追殺的通緝犯呢。
他的摯友需要太多的稀有妖怪,為人所知的那些,隻要殺一個, 被發現就是再回不去家族的重罪。所以,他隻能替他從其他地方召喚來那些妖怪。
可惜有幾個妖怪的氣息實在太過特殊,西陵域的妖怪、聯盟的那些除妖師也不全是酒囊飯袋,終究是查到了他的身上。
當時的何子濯言朔青兩個人好不容易柳暗花明。許莫白微微一笑,承認自己召喚了那些妖怪,也已經將他們製成了稀有的召喚材料。
一個罪人的稱呼就直接砸到了他身上。
在那之後,他看到了很多嫉惡如仇、恨不得替天行道的人,除妖師和妖怪都有。不過許莫白特別注意了許家的人。
那些人當中,有多少是想活捉他,想得到那些召喚術法的呢。他偶爾也會想想這些。
而許莫白成為了人妖兩界的罪人後,何子濯為了保護他,做了很多努力,無論是在何家還是在除妖師聯盟。
並且在他有意無意的影響下,如他所願的,直接從何家取了一整片森林給許莫白。
有可以無人打擾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子濯也會提供一直提供他需要的材料給他。許莫白確實是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卻不是以他之前所想的,更加完美的方式。
如果沒有言朔青的事情,他遲早也會用其他手段讓自己得到這些。而且在他的所有設想中,沒有一個是會讓他付出那麼大代價的。
從長久利益上來看,他應該是虧了的。
想到這兒,許莫白就忍不住的想輕笑幾聲。
何子濯、何子濯、何子濯。
現如今,能讓他做到這個地步的,也隻有這個人了。
“也不算虧。”他將地上的小狗抱起來,一下一下給他它順毛。
何子濯有很大可能成為下一任除妖師聯盟盟主,言朔青也在慢慢接手西陵域。
許莫白其實一直很清醒,甚至清醒的發現了自己的自我欺騙。
在何子濯的事情上放棄利益感情用事什麼的,果然是不可能的。
畢竟他早就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愚蠢到令人發笑的許莫白了。
……
眾所周知,許莫白是許家少爺。在他與何子濯一起待在何家時,許家人一邊叫著他叛徒,一邊試圖讓他回到許家。但時至今日,早就沒人知道當初他是怎麼離開的許家,當然也有不少人好奇並調查過這件事,卻都是無疾而終。
不過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在所有知情人都死亡的情況下,當年的那些事早就石沉大海。而在許家很多長輩都覺得許莫白是他的直係後輩,也有不少女人到他麵前說他可能是自己遺落在外的兒子的現在,連許莫白其實隻是個連族譜都上不了的私生子這件事情,都是沒人知道了。
沒錯,許莫白隻是一個私生子。是許家一個邊緣長老在外嚐鮮卻沒做好措施的意外。
雖然因為有了他的關係,他的母親被那個長老偷偷接到許家,但因為他出生後被驗出許家血脈薄弱,那個長老就直接將他們母子趕出了本家,並‘大度’的讓他們做了許家下人。以他救回來的妓子的身份。
許莫白在許家待過的僅有的幾年,一直是作為最低等下人,與他母親一起,幾乎被所有人欺辱的。
而那個時候的他,雖然日子過得並不好,卻在他母親的保護與教誨下,養成了格外溫和柔順的性子。
說起來,倒是和他與何子濯在一起時對外界展露的形象算是極為接近的,卻是真真正正的軟弱可欺。
至於他到底是怎麼變成如今的樣子,就要從他和母親被人綁出許家開始說了。
那個時候的世道遠沒有何銘寅半強製著實行《兩界律法》後和平,人與妖大戰小戰不斷,除妖師世家雖有威望,但散修除妖師也是四處橫行,甚至有很多人想破解除妖世家的血脈傳承,暗地裏處心積慮抓捕除妖世家的子弟。四大世家名望很高,雖然沒人敢動四家的本家少爺,卻也有不少人會冒險去抓那些邊緣子弟。雖然血脈稀薄,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再怎麼也是血脈能力強大的四大家族。比如許莫白當時所在的那個地方。
不過與其說是綁,許莫白母子兩個不如說是被人拿去交換的。
前麵有說,許莫白和母親是作為下人被所有人欺辱的,而在所有欺辱他們的人當中,也總有幾個欺負的特別厲害的,其中三個自詡身上有許家血脈,又看不起許母身份的少爺們,對他的厭惡更是明眼人都能瞧出來的。
而那一天,真正的許家本家少爺剛好來到他們那兒,被那幾個人帶著參觀,還順道‘觀摩’了他們捉弄路過許莫白。
當然自持身份的本家少爺並沒有動手,帶著兩個看著就很厲害的仆從,隻是站那兒微揚著頭,看著他被幾個人用石頭砸著跑出這塊區域。
“這賤人生下的種,可不配靠近少爺。”
許莫白看那個少爺一身白衣,倨傲的看著就和他不在一個世界。許家人喜著白衣,他的母親早就將他的身世告訴了他,也將他取名‘莫白’——
莫要肖想白衣。
那次他的額頭被石頭砸出了好大一個傷口,鮮血不住的往下流,跑回房間後,卻是被他母親哭著抱住了。
那個溫柔如水的女人一邊幫他擦拭鮮血,一邊哭著說那些少爺們還小,不懂事,讓他別記恨他們,長大以後也要好好替他們做事,聽他們的話。
當時的心情許莫白早就記不清了,隻是哪怕在遙遠的未來,他也記得那個時候的自己是怎麼回應的。
年幼的許莫白也伸手抱住了他止不住哭泣的母親,抬頭擦去她好似怎麼也流不盡的眼淚。
“媽媽別哭。我會聽話,永遠不會生少爺們的氣。”
他的母親立即轉悲為喜誇他乖。他一句我不疼還含在嘴裏,卻是再沒必要說出口……
許莫白以為和那位本家少爺的見麵隻會有那一次。他怎麼也想不到,和他的第二次見麵、帶著自己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會來的這麼快。
他是先見到那位少爺的仆從的。雖說是仆從,但保護的可是身懷許家血脈的本家少爺,那兩個人作為除妖師的本事肯定不弱。可許莫白再次見到他們時,那兩個人,卻是帶著渾身的血氣與傷口,格外狼狽的互相攙扶著走回這兒來的。
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眼睛都是一亮。
“這小子,長得挺俊。”“而且隻是個下人的兒子。”“就他吧。”
兩個人互視著點頭,似乎暗中決定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之後,許莫白才剛回到房間,馬上就有人找了上來。他帶著他的母親,突然過上了以往怎麼也不敢想的生活。
他被人帶下去洗了澡、泡了溫泉,然後穿上嶄新的舒適衣物、吃從沒吃過的高級食物、睡被子溫暖的床。
他的母親也明顯受到了與他相同的待遇。
當與他再次相見時,不過隔了一日,卻像是許久未見的那樣,連嘴角都上揚著滿足的微笑,幸福的如同一個得償所願的小姑娘。
上一次看見她這幅模樣,還是同為下人的劉嬸送了她一條草編的手鏈。每每看到這樣的母親,許莫白也會忍不住的,和她一起微笑起來。
“莫白,我們馬上要去做一件大事啦。”穿著白裙的女人笑著對他說,“你要乖乖聽話,成功以後,我們就能在本家少爺的庇佑下,永遠過上好日子。你高興嗎。”
“恩。我很高興。”許莫白回應了這個笑意盈盈的女人,“我會聽話。”
愚蠢的女人。現在的許莫白每每想起那個時候的母親,就會這麼評價。他那個自詡善良,一直到死都在等待別人施舍的母親,實在是可憐又可悲。
更可笑的是,在這個人的影響下,他實在有很長一段時間也是處於那種狀態的。不過幸運的是,他至少從那種悲哀的思中清醒過來了。
任何東西,都不是你展現善良,付出一切,就會有人施舍給你的。
然而那個時候,當他自願服下偽裝的藥物,和母親一起被綁起來送去綁匪那兒與那位本家少爺做了交換時,不過六歲的許莫白對母親“等許少爺逃出去了,一定會去許家本家帶著人來救我們。”的話深信不疑。
等被救回去,他們又有救少爺的功勞,生活肯定會好起來。他甚至這麼天真的期待過。
期待著……期待著……然後再沒有然後。
直到他們被人從這批人手頭買走,都沒有任何人來救他們。
那段日子,絕對算得上是許莫白人生中最灰暗時間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