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間,口中則長吟道:“方把青空堆成雪,卻見朗朗欲曙天。”
“水鏡偈語?”
李珣還記得這怪話的來曆,這分明就是去年水鏡之會上的偈語,隻是現在念出來,難道這竟是指古音?
玉嵐道人口口聲聲說是“失言”,然而這幾句話中,又無一不在暗示著什麼。
有意思!
李珣正想著如何從顏水月口中得出答案,這邊顏水月卻叫了出來。
“啊,糟了!”
顏水月見玉嵐出殿,慌了手腳,站起身來道:“不能陪你們玩了!水鏡我留下,沒有我在旁邊護持,它隻能再撐上半刻鍾。不好意思,走了!”
她打個招呼,風風火火的推開門,跑得不見蹤影。
李珣欲喚不及,轉眼看著光極殿內詭異的氣氛,又掃過秦婉如已然嫵媚生春的臉,搖了搖頭,竟將手縮了回來。
秦婉如坐直身子,掠回剛剛被李珣拽著的發絲,瞥了他一眼,臉上現出饒有興味的神情來:“你的色心可是見長啊……或者,這才算是你的真麵目?”
李珣將左手放在鼻前一嗅,露了個笑臉:“不敢,隻是和師姐混得熟了,放肆一些,莫怪。當然,能一親秦長史芳澤,也是小弟心中所願。”
他的稱呼變化中,透出些下作的味道,秦婉如自然聽得明白,她的笑容裏也有了些別樣的滋味。
“是了,師尊當年也曾教過你一些采補之道,如此法門,若無對手,也是沒趣。等有了空閑,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李珣哪還不知她的意思,忙舉手告饒,將這話題打斷。
這個時候,光極殿上總算又傳出話音,這次是古音說話。
“水鏡神術,果然玄奧莫測。既然有玉嵐道友之言在先,本座也要有所尊重……不錯,以叔父一人之力,尚不能化解劫數,隻能加以變化轉移,將此劫由四九重劫中移去,轉至後世,慢慢消解。
“諸位都是正道中人,胸中自有法度。敢問,這種消劫之法,與聚眾追殺一位孕婦相比較,善惡幾何?”
未等在座三位宗主說話,殿下便有一人悶哼出來,這人李珣卻是認得的。
矮矮胖胖,正是三皇劍宗那位東陽山人,他揚聲叫道:“好一個善惡幾何?難道現在、將來死在那劫數之下的修士,便不能與妖鳳相比嗎?”
可能是三皇劍宗在這次戰事中死傷極多,這位脾氣不太好的胖子有些把不住嘴了。
麵對他這詰問,殿中一些有腦子的,都在暗中搖頭,他身邊的龍首狂客,也在暗中扯他的衣角。
古音卻連眼神都吝得送過去,隻是唇邊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不理在座諸人的尷尬,她冷然一笑。
“既然諸位是如此想法,便沒必要多話。本座此來,不是和諸位繞舌,隻是向諸位通告一事。
“散修盟會已與妙化宗、魅魔宗、天妖劍宗、毒隱宗、極樂宗、冥王宗六宗達成照會,六宗承認散修盟會之存在,卻限定盟會不可為宗派,盟會已然定議。
“至於和諸位的糾葛,盟會六執議中,半數認為需戰而勝之,半數則欲緩圖之,而通言堂則認為應暫緩矛盾。由此盟會定議,希望與諸位暫緩攻伐,看此界三十三宗門,究竟有多少宗門肯承認盟會的地位。”
這應該是古音所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了,偏偏她說得越長,殿內殿外兩撥人卻越聽越是迷糊。
散修盟會與魅魔宗等有默契,在座諸人都很清楚,並不怎麼奇怪,所謂“不可為宗派”一類,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什麼“六執議”、“通言堂”等等,卻是通玄界從未有過的名目,難道其中另有深意?
厲鬥量摸了摸青磣磣的下巴,笑道:“有意思!這所謂的‘六執議’、‘通言堂’難道可以決策盟會的走向?盟會的主事者,又是何人?”
古音同樣一笑,隻是這笑容中透出來幾分古怪的神氣:“何來主事?盟會自上而下,設‘六執議’、‘通言堂’、‘四方接引’,僅此而已。”
“噢?若有事端,如何決議?”
“四方接引無決議之責,有事時,由六執議商討解決。六執議各有一枚‘執議印章’,事有分歧時,以印章數多者為勝。若諸決議所得印章數相同,便由通言堂啟動最後一枚‘別議印章’,以決定最終決議。”
厲鬥量停下了撫摸下巴的手,目光與天芷、清溟、聆風一觸,都看到彼此心中的訝意。
“好手段!”
李珣和秦婉如同時低讚一聲,兩人旋又對視一笑,心中都生起對彼此心計的凜然之意。
此時古音又回答厲鬥量關於成員上的問題:“六執議分別為棲霞元君、海瀾妖王、三元龍君、甲道長、冰嵐夫人以及敝叔父古道人。‘通言堂’有諸方道友四十九人,均是公認的威望深重之士……”
李珣聽得明白,所謂棲霞元君,就是妖鳳。
海瀾妖王,則是鯤鵬老妖;三元龍君就是三頭蛟怪了;甲道士乃逆水十妖之首;冰嵐夫人則是正道所言之冰妖娘。
再加上玉散人,此六位恰是三人三妖,分得清楚明白。
果然是絕妙!
這麼一來,在北極集結的諸散修妖魔,便不再是那種聽人使喚的馬前卒,而是決定盟會前途走向的議事成員。
在這種“大義”名分下,任何一個決定的頒布,都是“群策群力”,由此得益者,又有誰能說他們是“別有用心”?
而這樣,統合彼此之間的利益關係,便是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李珣估摸著,所謂“六執議”,這裏麵,玉散人、妖鳳、鯤鵬老妖,均是無可爭議的絕代高手,都是至少千百年前,便臻至真一級數的宗師人物。
相比之下,三頭蛟怪、甲道士和冰妖娘便遜了一籌,比修為,他們絕比不過未入“六執議”之列的青鸞,可為什麼青鸞不在其中?
顯然這是一個暗中的妥協,否則六執議中,有三個屬於玉散人一係,這所謂的“執議會”,也就不用開了。
即使如此,在這種情勢下,妖鳳和玉散人無疑是穿著一條褲子,在六執議中,仍占著一個優勢基數,他們隻需再發展一個“合作者”,便幾可立於不敗之地。
當然,也不排除由此引起其它“執議”的戒心,反而與他們“作對”的可能。
然而,以玉散人之能,對這種情況,難道還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李珣能夠看出來,清溟等人自然不會想不到。
厲鬥量“哈”聲一笑,不無諷刺地道:“如此說來,這段時間,雙方這數次交鋒,還是貴方一致的決定嘍?”
“厲宗主,本座僅是暫代散修盟會,到此交涉,日前之事,也都是衝著叔父的麵子……這‘貴方’的稱謂,還是不要用了。”
古音輕輕淡淡地便將妙化宗撇到一邊,繼而笑道:“但厲宗主所說的‘一致決定’,倒是有解釋的必要。
“這幾日的衝突,確實大多由盟會方麵發起,這也是‘執議’、‘通言’通過的決議。可說是‘一致’,倒也未必。
“據我所知,盟會起始之時,主戰一方確實占了大多數,然而這幾場衝突下來,主和一方不是又占了上風嗎?”
古音此話聽來簡單,卻是意義非凡。
李珣就可以理解為:“如果不是這幾場衝突,主戰派的人又怎麼會死光呢?”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散修盟會內部的傾軋。
就是在這種傾軋中,這個有著巨大資本的龐然大物,正撕去與“它”無關的利益群體,進行著內部統合。
當“它”解決、或者是暫時解決了其內部矛盾之後,“它”驚人的能量,便將在通玄界掀起滔天巨浪。
很不幸的是,在座的諸人,已在不知不覺間,充當了一次“回春妙手”,幫“它”削去了身上的“毒瘤”。
如此,他們還怎麼奈何得了人家?
古音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威脅性的話語,可在她的字裏行間,又無一不充溢著這種意思,等到她閉口不言的時候,在座的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