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又笑道:“刑天法劍……這名字起得倒好!”
任李珣此時心態再好,聽聞此言後,也是心中一寒。
鍾隱能聽到“刑天法劍”的名目,這說明……
鍾隱顯然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他搖頭道:“你太小看了大師兄!他能成為一代掌宗首座,靠的正是細致冷靜的心思。他寵你,卻不代表對你的諸般行為視而不見!
“他的細致與你不同,他能在言行之中,一以貫之。就像這一次,他未必懷疑你,卻在有意無意之間,問了一聲,若我不為你掩飾,你該如何應付?這一點,你差得太遠!”
李珣為之汗顏,自然恭敬受教。
“你仍不明白……自你回山的那一日起,你的破綻便露得太多!”鍾隱不理睬李珣微妙的表情變化,徑自說下去:“傷勢、修為、筋脈,這是三處你永遠也掩不住的硬傷!
“首先是傷勢,你胸口中了一記碧靈掌,陰火內侵,應當傷心竅,心火旺而損及肺經。這一點你做得不錯,隻是為何連脾經也受創?靈犀訣的氣脈連結中,絕無這般通路!
“其次是修為,你離山之時,根基牢固,再回山時,雖然修為突飛猛進,卻散而不凝,氣海根基浮動,黃庭金丹亦有雜氣,分明是受補過度又或是質氣轉化之象。
“若你真是按部就班地修煉,便絕不會出現這種情形。倘若是有了奇遇,你又為何不說?
“還有筋骨脈絡,你修煉了骨絡通心之術,應該也有認識……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聲,《血神子》雖然是魔道絕學,煉體修身別有一功,但在你修為不能掩飾之前,還是不要練下去了。
“隻到’不動邪心‘那倒還成,若是再進一層,那血腥氣隔了十裏都能聞到,而且這對你心竅中的’陰火珠‘也沒好處……”
才聽到一半,李珣便已汗透重衣。
就算他早有準備,在聽到這些關係到他身家性命的私密之事,被一一數出之時,腦子裏也一片眩暈。
尤其是鍾隱所說的,並不是以神目方可察知的破綻,而是一些雖細微,卻人人可見的脈絡。其話中之意,李已經很明白了。
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發呆。
鍾隱仿佛沒看到李珣的姿態,繼續講了下去,不過他卻很配合地停了下腳步。
“這些並不是太明顯的破綻,也許大師兄並不如何在意。但他一生精細,潛心之中,便有感應。這樣的小破綻,日日積累,說不定哪一日,便能引發他的猜疑……不過,你做得很聰明,懂得用我當擋箭牌!”
鍾隱這句話,語氣和前麵又有不同,李珣抓住了其中微妙的變化,他知道,現在必須坦白的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弟子今日才知,在弟子不知道仙師之意的時候,仙師已經為弟子擋了不少災厄了,否則,弟子未必能活到現在。
“隻是,弟子有一事不明白──仙師做這些,總不是因為那些’愛才‘之類的理由吧!”
回頭看著李珣的眼神,鍾隱莞爾一笑,點了點頭:“不錯,我已經過了愛才的年紀了!”
“那是因為青吟仙師嗎?”李珣問出了他最想問的話,而鍾隱臉上似是很意外的樣子。
但還有一些其它的東西。
李珣看著他的神情,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隨著汗液,急速地流失。
然而,他還能如何?
麵對這位已是半神的男子,什麼心機手段,都是沒有半點兒用處。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關係到青吟仙師……用最坦白的態度,獲得一個未知的結果,比窩窩囊囊、任人擺布,至少還多了一點兒可以稱道的“勇氣”。
青吟仙師,她會讚賞我的做法嗎?
鍾隱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又笑了起來,笑容非常溫和。
“你能將這話說出來,我很高興!不錯,我是為了她!”
就算這已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但親耳聽鍾隱說出來,還是讓李珣有些不知所措。
他隻能呆呆地聽下去。
“當她把你帶到青煙障時,我便知道了她的心意。所以,我裝作不知韋不凡在你身上下的戰書,也不管你體內已有了鬼先生的傳承,甚至也不理會你這人究竟善惡幾何,會對宗門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我隻是答應她,要你按著她心意活下去,僅此而已。”
“那她的心意……又是什麼呢?”
縱使兩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情,可他們所說的,畢竟是驚世駭俗,有違倫理之事。李珣將這話說開了,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的勇氣。
此時他努力想保持剛剛的心境,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徒勞的。
他的心跳、氣血、甚至於毛孔的開閉,都處在一個十分紊亂的狀態,這讓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如果我知道,又怎會在讓她在這峰上困守千年?”鍾隱唇邊露出一絲淒冷的弧度,這是李珣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這種表情。
“我永遠隻能估摸到她心中一角,而我要做的,便是將這一角的問題解決掉,僅此而已。”
這話中有不甘,有怨恚?
李珣不敢妄自揣測,他所關心的也不是這個。他努力地吸氣以穩定心跳,嘴巴開合,手指指著自己的臉,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鍾隱又看了他一眼,李珣覺得他是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可是這話題偏偏就偏移了他想要的。
“從記事起,我便與師妹處在一塊兒,她要我做事,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也從來沒有讓她不滿意過。但終究,我還是有做不到的事情!這一點,你應該能夠明白!”
李珣心中隱隱約約有了個脈絡,但遠稱不上清晰。
鍾隱也不解釋,繼續道:“我這輩子,隻做過一件違逆她的事情。當年在無回境……
“嘿,恩師尚在世間,認為師妹之事,乃是奇恥大辱,命我立下誓言,要我在世一日,不許師妹下坐忘峰半步。便從那一日起,我再未見過師妹一麵……”
如果李珣如一般人那樣,自以為了解了此事的前因後果,此時聽來,必會一頭霧水。
而現在,他結合自己的經曆,便很清楚其中的概略。
隻是,出於某種心態,他不願細想下去,隻是垂著頭,感受著鍾隱難得的心緒坦白。
恍惚中,他忽然覺得,鍾隱與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而這些相似點,都圍繞著青吟,生發於斯。
或者,這是同病相憐?
他抬頭看鍾隱的臉,越發地覺得那上麵的神情,仿佛是自己臉上的倒影,有著說不出的苦澀,以及其後悠遠不盡的滋味。
鍾隱似乎沒有感覺到李珣複雜的目光,但他確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他換了個話題:“你知道我為什麼指名要你上來嗎?”
李珣隻能搖頭。
鍾隱微微一笑:“因為我要在這段時間,看到……不,感覺到最多的她的快樂。這一點,隻有你能做到!”
李珣眼中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澀然道:“可是,可是她其實……”
“古誌玄曾經來看過她。”鍾隱打斷他的話。
“什麼!”
鍾隱似乎沒有聽到李珣的驚呼,語氣一如既往地平和:“當時,我就站在竹林裏,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古誌玄的臉,我不覺得,在她和古誌玄說話時,比和你說話時更快樂!
“其實她有時候……也挺單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