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有比正確更愉快的事 子今欲識吾歸處(1 / 1)

第二輯 有比正確更愉快的事 子今欲識吾歸處

“你孤單地曆經磨難;你獨自步入荒漠,形影相吊,為世界所遺棄。”--不知道從哪裏讀來,感覺這句話說的是遭貶的耶穌。頭上沒有籠罩著光環,雖然本著拯救世人的名義下世行走,實際上等於是被自己的父親遺棄。而且,糟糕的是,也被蒙昧的世人拋棄和驅趕,他的超能力都無法拯救他自己,注定要在被拯救的對象中充當一個遭迫害的異類。

“春天,十個海子全都複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你這麼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麼?”——這當然是海子對自己和身邊景況的真實描述,到處欣欣向榮的生機和活力,波光瀲灩,鷗鷺翔集,一切看似那樣入時的美麗中,隻有這一個海子還沉浸在晦暗的悲傷裏,沒有人理解。他在人群之外徘徊,走不進去。眾多海子不肯接納這一個野蠻和悲傷的海子。同時,這個海子也無法讓自己融入這一派明媚春光裏,海子是海子,他是他自己。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每一個精神頂峰的王者都有一種悲風烈烈,寒冰蝕骨的感受,感覺到崇高而致命的孤獨。一方麵不斷的超越世人,一方麵不斷的超越自己,一路行來,篳簬藍縷。天涯路長,夕陽下隻有自己的影子。

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是不孤獨的?每個人都穿著和別人一樣的衣裳,發出和別人一樣的聲音,做和別人一樣的事,當然還有一種不妥協的姿勢叫做“另類”,可是,另而為類,多為形式,內心的趨同感和個異性兩兵交戰,當外在形式尋求同類的同時,內心總有一個世界什麼人都走不進去,除了自己。

潮流滾滾而來,尖頭皮鞋、藍黑眼影、金紅或葡萄紫的頭發,發財的夢想,高升的欲望,每個人都很勤奮地生活在一個光怪陸離又繁忙無比的表麵世界。飲酒、打牌、泡吧、談生意、看光碟,談戀愛,共同謀殺孤獨。但是,孤獨真的能夠擺脫掉嗎?你更願意做什麼事?你更願意成為什麼人?你更願意往你的籃子裏撿到什麼東西?權勢?金錢?美女?他人的欣羨?還是自己的平安?有一首歌唱:內心的平安那才是永遠。你的內心平安不平安?你除了紛繁喧囂的表皮,還有沒有一個內心在那裏?

社會不斷的前進,高科技占領了所有的高地。人閑桂花落的安靜和一天星河的美麗都退居到看不見的位置。你還不孤獨,更待何時。

問題提出,卻無法解決。我從何處來?我向何處去?這樣一個困境是由人的知性提出,卻做繭自縛,把知性做死,所有緊張思考和嚴密推理都不再有用武之地。日本禪師鈴木大拙說:“知性無疑是最有用的東西,然而它卻不能解決我們每個人在自己一生中或遲或早都必然要麵臨的終極問題。這就是生與死的問題,它關涉著人生的意義。”

那麼,怎麼辦?

六祖慧能對向他發問的人說:“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麵目?”日本大禪師白隱舉起一隻手說:“讓我聽聽一隻手拍掌的聲音。”傅大士做偈說:“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所有的一切超越智識,看似荒謬,卻提供觀照世界的獨特視角,讓我們把一切固有的思維模式拋開,把困住的靈性放出來。真性到處,世界原來簡單得可愛。隻要你隨風流布,隨水運轉,動常隨意,活潑自在。

理智固然是人特有和會思考的標誌,用它可以解決許多懸疑的問題,但是有些事情由心靈提出,需由心靈給出答案,知見越深,反而妨礙自性的發現。知性如繭,纏得人要死。要想突破,如爬百尺竿頭,已經到頂,仍被催逼。不顧身家性命,拋去所有意想情識,縱身一躍,卻發現自己正安全地坐在盛開的蓮花座裏。大死而去,大活而回。

這個時候,孤也在,獨也在,卻心淡如水,天地間一個無為閑人。白雲蒼狗,一任歲月悠悠。脫去悲愴的精神外衣,任我逍遙而遊。生命來處不去問它,去處哪裏也無需設計。“子今欲識吾歸處,東南西北柳成絲。”“珍重清溪溪畔水,汝歸滄海我歸山。”來時青山瀉翠,皓月流輝,去時楊柳隨風白雲歸。千古與一瞬交織,滄海和高山交彙,萬古長空凝成一朝風月,一朝風月盡攝萬古長空,無論去來,都春光明媚。到這一地步,孤在哪裏?獨在何方?處處草木皆是春,我在,並且我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