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人心是枝頭的花(1 / 2)

第四輯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人心是枝頭的花

中國的傳統生活方式就是一個字:慢。

過去人們沒有鍾表,所以也就不會像現代人那樣把自己的生活節奏精確到幾點幾分甚至幾秒,所以這個“慢”字體現在各行各業:

比如漁翁。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就活畫出一個悠閑垂釣的老漁翁,心地安恬,心思清簡。如果說這裏的漁翁還是大冬天的“耍閑”玩,那麼下麵這首詩裏的漁翁,可就真是慢慢釣魚了:“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比如傭工。《儒林外史》寫到兩個低級傭工:“日色已經西斜,隻見兩個挑糞桶的,挑了兩擔空桶。歇在山上。這一個拍那一個肩頭道:‘兄弟,今日的貨已經賣完了,我和你到永寧泉吃一壺水,回來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貨賣完了也不急著趕回家,哪怕麵臨的生活壓力再大,也沒有磨滅他們緩慢、悠閑的情致。

而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裏,寥寥數筆,就描寫出理想的中國農民的慢生活:“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他之所以辭官歸隱,就是因為官場的生活節奏太快,人太浮躁,太功利,不宜養心,於是他才回到家裏,過他那隱士般的,理想中的“慢生活”:自斟自飲地喝一點小酒,閑晃到小屋的南窗看看窗外景色,隨意步入園中,抬頭看看天上流雲,伸長脖子看看雲外飛鳥,手流連在孤鬆身上,不知不覺,已天色當晚。(“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鬆而盤桓。”--《歸去來兮辭》)

隻有這樣緩慢、悠閑的生活,才會讓他發出由衷的感歎:“寓形宇內複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的確,人活一世,不過數十載光陰,不好好享受生活,還要被快節奏的虛榮浮華的生活方式牽著鼻子走,太吃虧了。

所以,孔子才會教育後人“欲速則不達”,而“慢生活”才會在現代重新被大張旗鼓地提倡。為了讓生活和心態都能夠既慢且閑,淡泊寧靜,我們很有必要從中國傳統的生活方式中汲取力量:

古人吃飯是慢的,即使是熬粥,也會小火慢熬;做菜也一道一道,不怕費工費料;吃起飯來講究“食不言”,細細嚼。聖人更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那麼精細的食物,當然是要細細地吃。一方麵,可以慢慢品嚐食物的味道,另一方麵,則反映了珍惜糧食,欣賞滋味,感恩上天的心態。

古人走路也講究一個“慢”,當然了,用文雅的詞叫“意態悠閑”,萬不可急三火四,否則就要叫人鄙視為“沒教養”。這樣的走法確實是有道理的,背著雙手,慢慢地走,紛亂的心緒漸漸沉澱,雙眼看看地看看天,整個人由身到心都不由得舒緩寧泰。

古人讀書也慢,所謂“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北宋詩人蔡確《夏日登車蓋亭》),興致來了便讀,讀困了便睡,不會強撐著眼皮,把東西一股腦硬往腦子裏塞,塞進去也消化不了,憋得痛苦難耐。“頭懸梁錐刺骨”都是為的趕科考等功利目的,真正愛讀書的、做學問的,反而不會這麼幹。

古人寫作尤其是慢。賈島的“二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已經夠慢,曹雪芹更是一生隻寫一本書,就這一本書,“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結果就是成就現在一個文學大流派:“紅學”。現在的寫作者追逐熱點,一味講究製作快餐,三兩個月出一本書,像這樣的“慢寫”幾乎絕跡。

古人的愛情也很慢。現代人能夠迅速搞定的一整套從陌生到相熟,從相熟到相戀,從相戀到結婚的程序,古人卻有耐心花費好長時間。小時候,中國農村還沒有被快節奏淹沒,兩個農村小兒女,可能要花費三年時間才能拉手,再花費三年時間才能接個小吻,再花個三年時間才能夠結婚,就這,還算是快節奏……

如果說李商隱的《無題》:“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是兩個有情人的節奏緩慢地玩曖昧;那麼柳永的名篇《雨霖鈴》:“……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便是兩個確定關係後的戀人分別時的千般不舍,萬般掛念;而李商隱的“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共話巴山夜雨時”呢,便是結為連理的夫妻相隔異地時長長久久的思念。

沒有電話,沒有火車,沒有飛機,沒有視頻,一切快捷手段都沒有,而愛情,便被封存在兩個人的心裏,長久發酵,滋味濃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