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認識一個人。偌大的江河,我隻不過是一條在文字的世界裏遊弋的小蝌蚪,他卻當我是占了他地盤的大蛤蟆;偌大個天空,我隻不過是一隻掠飛而過的燕雀,他當我是搶他的風頭的鴻鵠。
他恨不得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掉,一次兩招無數次地出了明招出暗招。招數有的用老了,有的沒用老,到最後七七八八都被我知道--沒有不透風的牆啊。真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君仇我兮我又怎麼能不知。
不是不憤怒的。相識數年,我敬你,你恨我;我推你助你,你厭我陷我;我當你是友,你以我為仇。
走在路上,鬱鬱不樂。人性之惡,讓我哆嗦。
有一棄狗,臥在牆邊,被車撞了,奄奄一息。看著它,轉回去又走了兩站地,到超市給它買了一根火腿腸吃,它卻隻是痛苦地痙攣,張不開嘴。一邊走一邊往回看,心裏想流淚。晚上散步,特意彎過去,它還在,又去買了一根火腿腸來,和一瓶水。把蓋子擰開,瓶身微斜,給那狗一滴一滴地倒下去,狗就張開嘴巴伸舌頭去接,渴啊!一瓶水喂完,把火腿腸掐成指甲蓋大的小塊,用竹簽插起來送過去,它還是不能吃。
第二天一早,又起一個大早,拿一袋純牛奶去喂,隻有這樣吃流食了,希望能養得好起來。我不是基督徒,卻在心裏求上帝:如果能救的話,就讓它活過來吧;如果不能救的話,就讓它少受點罪吧。
一日三餐皆如是。第三天晚上,仍舊彎到了那裏,它卻不在了,地上牛奶的濕痕猶在,可能是已經死去,被清潔工收走了吧。心裏一陣陣地難過,走回家去,門口一隻流浪貓正候著,瞧見我影子就喵喵地跟汽笛一樣叫。把牛奶倒給它,上了樓,又想起那個人的事。這種被陰的感覺真是……難過。
把這事跟朋友說,朋友說:如果你們換個位置,你敢保證你不會這麼做?
我不敢。
我也有陰暗的一麵。很多時候,名利當前,我也想把人踹飛,自己上陣。可是總歸是心裏想想,腳卻伸不出去。我不忍心毀了別人的前程,更害怕自己的心掉進灰堆。
我也知道照顧流浪的貓狗麻煩,也巴不得想清淨一下,可是仍舊一日三餐送去給它們吃。我也知道把錢捐出去心痛肉痛--都是我熬夜爬格子掙的咧!可是那患病、失學、遭災的人更可憐。我不忍寒風凜冽,我吃暖爐人挨凍,我更害怕漠視別人的苦難會讓自己的心枯死僵斃。
說到底,我愛的恐怕不是世界,而是自己。世情如爐,人心似鐵,叮叮當當,火花飛濺,我不敢把我的心煉成殺人的刀,坑人的劍。哪怕世風貧瘠,落紅成泥,我的心裏總得留一個地方,種一個小小的花園給自己。
這個“朋友”幾次組織大家給人捐款,別人紛紛上前,他負手而立,隔岸觀火,無動於衷。他把自己定位在衣履光鮮的組織者,卻忘了救人於水火,他還有另一份慷慨解囊的責任。他的心已經腐朽成柴。
可是再怎樣的冷漠、仇視、自私,恨的也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厭的也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染汙的更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打壓的永遠不可能是別人,隻能是自己--這是真的,二十年如一日,靠踩人搏出位,結果人也沒有踩下去,位也沒有升上去--不是別人不讓他升上去,是他讓自己沒有辦法升上去--哪個上位者用的不是人,誰敢用鬼?好比一隻螞蟻困死在地牢裏,一顆心永遠、永遠地暗無天日,“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浩浩大軍裏麵,他隻不過一粒小卒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種花得花,種刺得刺。世間規律就是如此,不信你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