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1 / 3)

《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零四章

隨著李思清話音落下,整座思政殿中再無人語聲,唯有角落裏的更漏聲聲、如泣如訴。

皇帝穆楨坐在高處龍鳳須彌座上, 從這氣勢恢宏的大殿正門望出去,隻見沉沉夜色、耿耿星河。

蒼穹之下, 一個人的生死何其渺小。

她乃大周皇帝,治下亦有萬民, 從這禦座上俯瞰下去, 正如蒼穹之上的神看世人。

隻是若那一人是她唯一的女兒,總是有些血脈深處的羈絆與觸動。

她從殿內諸人麵上一一看去——女官李思清、右相蕭負雪、執金吾牛劍……這些中樞要臣今夜齊聚思政殿, 原本是要擬定穆明珠的“罪名”與懲治之法。

在這報信的黑刀衛校尉上殿之前, 蕭負雪、牛劍各領一派,對穆明珠入建業後的處理方案, 爭辯正凶。

蕭負雪與穆明珠有師生之誼,自然是要力保公主的。

而執金吾牛劍得了她這個皇帝的授意, 則是一力要奪公主之權、困公主於高牆之內的。

兩方爭論正急, 忽然間卻傳來了公主落水、生死不明的消息, 不可謂不諷刺。

若沒有這則消息傳來, 今夜這思政殿中就該議出公主的幾大罪了。

皇帝穆楨的目光從眾人或錯愕、或擔憂、或沉痛的麵上一一掠過,最終又落在了那報信的黑刀衛校尉身上。

秦威不待皇帝出聲詢問, 忙繼續道:“跟著蔡攀作亂的那四名黑刀衛, 活下來的兩人在回建業路上,已經受了拷問。兩人的證詞相互印證, 應該出不了錯。據那兩名黑刀衛所說,蔡攀這人在黑刀衛中二十餘年,自四年前升為副都督起,就一直盼著能更進一步做成都督。在陛下委任齊都督下來之前, 據說蔡攀已經請客吃飯、隻等高升了。後來蔡攀這妄想破滅,雖然在人前對齊都督畢恭畢敬、又以舊時‘小少爺’相稱,看似忠厚老實。其實這蔡攀曾酒後發過牢騷,對齊都督的到來多有不忿之言

。這次從揚州回程,蔡攀不知是多年暗恨難忍,還是又受了什麼新刺激,竟膽大包天真動了手。而跟著他一同暗中行動,給船艙中貨物澆油的四名黑刀衛,都是他多年的親信,其中還有身欠巨額賭資,無奈之下搏一搏的。蔡攀認為齊都督一死,他便能取而代之,已經允諾下去,屆時便給四人報償。這蔡攀膽大包天、暗中下手,原本是衝著齊都督去的,隻是不巧公主殿下也在那船艙之中……”他輕聲一歎,齊都督總是寸步不離公主殿下,本是忠心耿耿,卻陰錯陽差反而害了公主。

在穆明珠扳倒揚州豪族焦家,擊退鄂州、南徐州兩處兵馬,名動大周的當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一人身上。

可是這令她“下落不明”的奇襲,竟不是衝著她去的。

她隻是凶手出毒劍時,被不小心刮傷的那個人而已。

可是這種偶然性與諷刺性,反倒增加了這則消息的可信性。

以至於殿內所有人都接受了這黑刀衛校尉的說法,哪怕其中有一兩人心中掠過一絲閃念“這會不會是那公主殿下自己設的局”,但在此時凝重的氛圍下,卻斷然不敢說出口來。

在場與穆明珠關係最疏遠的人,反倒是最快接受了這個事實。

執金吾牛劍問道:“船失事在何處?可命人去找尋了?”

楊太尉也問道:“那公主殿下的貼身侍女何在?距離船隻失事已經幾個時辰了?”

秦威一一回答。

在場隻有禦座上的皇帝穆楨,與左首的右相蕭負雪不發一言,隻看著眾人來來往往詢問與回答。

在眾人問答的某個間歇,思政殿內沉寂的一瞬,一道溫和清雅的男音第一次響起。

“秦校尉……”蕭負雪上前一步,一如既往動聽的聲音中,卻藏著幾乎掩飾不住的慌亂,“與殿下一同回程的還有何人?”

秦威微微一愣,道:“回右相大人,隨公主殿下回程的,便是咱們黑刀衛和殿下的扈從——都是跟著殿下從建業城出去的人……”

蕭負雪略頷首,

負於身後的雙手,在長袖之下攥成了拳,顧不得惹人生疑,又問道:“謝先生可一同歸來了?”

秦威身在黑刀衛,消息靈通,搖頭道:“尚且不曾。下官隨殿下返程之時,謝先生還在揚州城外山莊內。不過謝家的奴仆倒是已經先回了建業一隊,在主人之前先灑掃庭院、以迎主人歸來。”

“如此。”蕭負雪沉默下來,他也不知自己問起謝鈞的行蹤是想要證明什麼。

他有上一世的記憶,見穆明珠出事,自然就想到了同在揚州附近的謝鈞,本能地認為其中有謝鈞的手筆。

可是隨著他與秦威的這一番問答,蕭負雪從最初不真實的感覺中沉下來,開始接受穆明珠“下落不明”這個事實。

長江上的一艘小船,火攻加上暗殺,深夜落水之後的下落不明——

難道重來一次,還是要失去她?

一念至此,蕭負雪隻覺心中劇痛,想到不過一個多月前,女孩在公主府長廊雨中同他笑言“天下之兵”的前事,豈不正是她親赴揚州、以身犯險的引子?

蕭負雪臉色煞白,幾乎站立不穩,身子晃了一晃,便給身旁的宮人扶住,坐倒在地。

這樣的反應,多少是出格了些。

李思清看在眼中,忙低聲道:“右相與公主殿下師生多年,情誼深厚,此時聽聞殿下遇險,焉得不關心?”一語給他圓過去了,又命侍女呈安神的熱湯上來,給蕭負雪與皇帝穆楨都送了一盞。

可是這安神湯送上來,皇帝與右相卻都無心茶飲。

皇帝穆楨始終高坐在禦座上,俯瞰著議論不休的眾臣。

她的神色是一種曆經滄桑後的淡漠。

皇帝有一千種假麵,她可以威嚴、可以和藹、可以尖酸、可以寬宏……

千般嘴臉,萬種情緒,都是她禦下的手段。

可唯有這種疲憊的淡漠,才是她真實的那一張臉。

對皇帝穆楨來說,當穆明珠好端端活著的時候,這個小公主是在揚州擁兵自重的逆臣,是擊潰了鄂州、南徐州兩處兵馬的奇才,是對她陽奉陰違的狼崽子。公

主回來建業,就好比長大的獸類,要驅趕她這個老獸王離開。皇帝穆楨感到皇權受到了威脅,尤其是在外有大梁進犯的當下,求穩的同時,更要幹脆利落拿下這野心勃勃的小家夥,讓她十年二十年之內都不敢再試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