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北府軍竹山大帳內,副將齊堅望著族侄齊雲匆匆走出的背影,手中小旗便插在了沙盤錯誤的位置上。
一旁的軍副陶明愣住, 訝然道:“齊副將軍,咱們這場阻擊要跑到竹山北側去嗎?”北側懸崖峭壁, 連人都不好攀爬,更何況是馬匹?那些騎在馬背上的鮮卑人恐怕根本不會走竹山之北, 他們在這裏設伏擊真的有用嗎?
齊堅微微一愣, 把目光從齊雲身上收回來,落到身前的沙盤上, 把那插錯了位置的小旗摘下來, 下意識抬頭看向上首的大將軍黃威,卻見後者正皺眉看著他。
這位新任的大將軍黃威, 也已經是古稀之年,與已故的皇甫高將軍乃是同輩人, 都是曆經三朝的老人。隻是黃威十數年前, 因舊傷複發, 且年歲也大了, 受不得駐地濕熱,便上奏請退回鄉休養, 已經多年不曾出麵。這次梁國大軍南下, 瞅準了皇甫高病故的時機,大周北府軍中倉促間沒有能總領全軍之人——雖然皇帝穆貞提前安排了齊堅、陶明這些人入北府軍, 但近年來無戰事,齊堅、陶明等人不曾以軍功證明自己,與之相對的,原本北府軍中的一應部將, 凡四十歲往上之人都經曆過真的戰爭,且身居要職。對於這些拿血肉拚搏出來今時地位的部將來說,除了曾經的老將軍,譬如皇甫高和黃威,旁的誰都不能叫他們言聽計從。而這些部將各有所長,互相之間不能服氣,若是從中選一人來總領全局,反而更是壞事。皇帝穆貞“空降”了齊雲這樣一位年輕的新人來做眾部將的上司,避免了眾部將起內訌的局麵,也算是變相凝聚了眾部將之間的關係,但是卻對齊雲這個空降的光杆司令要求很高。為了軍中權力交接平穩度過,皇帝穆貞便寫了親筆信請病休多年的老將軍黃威出馬。
老將軍黃威一出馬,北府軍中眾部將想起當初跟隨在老將軍黃威身邊殺敵的時光,果然服膺。
但是黃威已老,雖然
忍著傷病、還能提刀上馬,但在大將軍這個位子上也坐不了幾年了。
皇帝的用意,眾部將看得分明,那是請出了黃威老將軍鎮場子,卻是在給這二年青雲直上的黑刀衛都督齊雲鋪路。
這位年方十六的少年,乃是昔日皇帝第一信臣齊石唯一的孩子,如今一到軍中來,便領了北府軍中郎將的職位。而從北府軍中郎將,再到征北將軍,乃至於鎮北將軍,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早晚有一日,他會成為戰時的大將軍——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顯然,事情並不會這樣順利。
北府軍中曾參與過真正戰爭的這批四十多歲的部將,已經成了一個緊密的小團體。從前他們認皇甫高老將軍,現下勉強認黃威老將軍,但是再往下,他們連彼此都不服氣,更何況是憑空而來的少年齊雲?不過是因為在上有皇帝壓著,在眼前有黃威老將軍鎮著,因此才沒有鬧起來。但他們對齊雲,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一時間難以容忍的。
雖然齊雲從前曾在北府軍中兩年,但那時他在陶明所轄的隊伍之中,做著普通士卒會做的事情,並不曾引起眾部將的注意。
這一次齊雲以北府軍中郎將的身份再來,雖然因為皇帝的命令與地位的差別,眾部將對他麵上還過得去,但那種隱隱的嘲諷與排擠,卻是隨處可見。
譬如方才在帳中議事,黃威老將軍輕易不開口,他一旦開口,便無人不應;而陶明與齊堅,雖然也是從建業空降來的,但是一來他們已經三四十歲,年紀上來了便叫人不好欺辱,二來是因為他們在軍中時間已經不短,齊堅已經在北府軍中六年,而陶明時間更長,眾部將對這二人麵上還算客氣。等到齊雲,卻連這客氣的待遇也沒有了。
隻要齊雲開口,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眾部將便擠眉弄眼、露出那種“你知我知”的眼神,使人不難猜想他們在私下對齊雲的嘲弄與蔑視。
此時見齊雲出帳接信,這些部將便忍耐不住了,以其中一個叫白馳的為
首,先開始了嘲弄。
那白馳同他身邊的老朋友劉肆低聲嘲笑道:“你方才瞧見咱們那小中郎將的靴子了麼?擦得那叫一個鋥光瓦亮。”
本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但因為是他們所共同嘲弄的對象,頓時平添了許多趣味性。
劉肆垂下頭來,也低聲嘲弄道:“是啊,我在軍中這麼多年,就沒見過比那還幹淨的靴子,不像個男的,倒像是個小娘們……”
白馳、劉肆這等人,往上並沒有什麼家世,當初會加入北府軍的,要麼是流民要麼是亡命之徒,總之粗俗不已。他們屬於在戰爭中不斷存活下來,並做了將領的,戰爭過去之後也沒有向學之心,雖然在軍中身居要職,但要說起人文素養,那是半點都沒有的。他們的快樂,還是跟年輕時候一樣淺薄粗俗,最能引發他們興趣的,還是男女□□裏的那點事兒。
因此劉肆此時把齊雲說成是個“小娘們”,以此羞辱嘲弄他,立時引發了一圈部將的共鳴。
挨著白馳、劉肆而立的,在場五六名部將,都嗤嗤笑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貶低嘲弄著齊雲,樂不可支。這些都是當初跟隨皇甫高、黃威的老部將,在軍中年紀大、地位高,粗俗狂妄,但是卻有他們的一派勢力,組合起來正是北府軍的中堅力量,值此用兵之際,更是不好管束。
帳中一時間充滿了窸窸窣窣的低聲嘲弄笑鬧之聲。
齊堅與陶明在側,雖然能從他們並不算低微的聲音中聽清內容,但也隻能皺眉忍著,不好出言。
直到上首的老將軍黃威等得不耐煩了,蒼聲道:“你們在下麵嘀咕什麼?明日誰願領兵守竹山?”
那白馳與劉肆等人才暫時停歇下來,然而臉上未退的嘲弄笑容,說明這個嘲弄的點他們還沒能盡興,一會兒出了大帳還會繼續。
帳外的齊雲卻無暇顧及白馳、劉肆等人惡意的嘲弄,他捧著那封從建業六百裏加急送來的信,明明隻要輕輕撕開那信封就可以看到裏麵的內容,他的手指卻像是有萬鈞之重
,連一絲移動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原因無他,隻是這封信實在太厚了;而隔著信封摸去,裏麵又的確隻有紙張——就好似寫信人洋洋灑灑落筆千言,盡付於此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