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穆明珠並不在意那銀鉤上的血汙,徑直伸手取來,細細查看。
鄧玦一番籌謀, 舍身相救之後,期待的顯然不是穆明珠現在這樣的反應。他狹長鳳眼中閃過一絲陰翳之色, 很快便垂眸掩飾過去。
穆明珠將那一雙銀鉤還給鄧玦,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平靜道:“此前不曾見過這等武器, 一時有些好奇。”
從那車廂中的高手現身之後,鄧玦便清楚, 今日這場刺殺公主殿下早已拿到消息。
可是這公主殿下也當真沉得住氣, 以自己性命為餌,要誘敵人現出真身。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 公主殿下拿到的消息詳細真切到了什麼地步?
鄧玦心弦繃緊,下意識伸手接回銀鉤來, 手指一推, 便使之沒入袖中。
這片刻之間, 林然已經領眾扈從擁了上來, 後麵與虞岱等人同車的蕭淵也帶親兵趕過來。
“此處地勢危險,不宜久留。”林然低聲道:“殿下宜從速離去。至於末將等失職之處……”
穆明珠道:“捉活的。”她沒有再多話, 翻身上了跟車的快馬, 調轉往襄陽城而去。
在她前後,蕭淵、鄧玦等領扈從保護。
而不離她左近的蒙麵少年, 正是齊雲。
早在穆明珠確定要去巡視荒地之時,齊雲便已經私下查探過沿途的路線。他帶的人少,行動隱秘,做事又細心, 關鍵是因為關係到穆明珠的安危,他自然是十二萬分用心——連續幾個晚上踏遍了沿途的荒山,也就發現了洞穴平台之處的秘密,那些倒伏的野草,絕非偶爾幾個行人都能踏出。察覺背後的危險之後,齊雲沒有猶豫,立時便上報了穆明珠。
穆明珠很清楚自己來雍州這一趟是危機四伏的,不隻是因為她殺了柳猛,也不隻是因為她觸怒了英王,還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對於遠在建業城中的某些人說就是一種威脅。謝鈞當初意味不明的拉攏,皇帝曾警醒她的話,還有她在雍州真正的目的,不管是哪一樣都在暗示著危險。
俗話說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既然有了這個機會,穆明珠按兵不動,決意引出身邊潛伏的各方人員。
而她果然成功了,山崖平台上的弓|弩|手與在她馬車旁忽然暴起傷人的奸細,顯然不是一撥人馬。
行宮偏殿之中,侍從提了一桶又一桶滾燙的水來,水蒸氣像融化的雲一般,彌漫在整個側間內。
櫻紅垂著眼睛,為公主殿下除去她染了血汙的衣袍。
穆明珠肩膀沒入溫熱泛著香氣的水中,在柔和純淨的水中,得到一點舒緩。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遇刺時的一幕幕。
衝到車廂旁的刺客,林然的大喝聲,還有搶到她身前來、以血肉之軀攔截刺客的鄧玦。
前世她所看到的世界,隻到她做幽靈三年之後,在兩國即將到來的大決戰之前,她已經為雲遊和尚的誦經聲喚醒,回到曾經的身體中去。
可是憑借她最後一夜之所見,大周必將一敗塗地。
哪怕謝鈞輔佐周睿繼位,又篡奪了皇位,看似風光無限、大權在握,卻也終究並非最後的贏家。
他還是要輸給梁國的。
那麼真正的贏家又是誰?梁國的皇帝拓跋弘毅固然是毋庸置疑的贏家。
出身大周名將之家,卻掩去姓名、投身敵國再為大將的鄧玦,又從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似鄧玦這樣的身份,父親乃是大周開國名將,自己又已經做到了一州都督,該是什麼樣的利益,才能叫他背叛故國、轉投梁國呢?
房間內的水蒸氣越來越多,空氣變得悶熱。
穆明珠淡聲道:“開窗。”
侍女依言而行,長窗一開,料峭春風立時灌入房中。
穆明珠在那冷風中,驟然頓悟——大約並不是有更大的利益誘惑鄧玦選擇了叛國,而是他能成為荊州都督、本就是獻祭了靈魂換來的。
換言之,鄧玦早與梁國有所來往,遠在他成為荊州都督之前。
那麼又是何人在大周朝中運作,為鄧玦換來了荊州都督一職呢?
穆明珠想到此處,忽然悚然一驚。如果去歲上庸郡之戰,沒有齊雲等人浴血死守。一旦梁國鐵騎拔掉上庸,與鄧玦裏應外合之下,便可在江北站穩腳跟,屆時世家的西府軍雖在,卻也未必能擊退梁人。
好險!
鄧玦這個暗樁好毒。
穆明珠將自己來到荊州之後,與鄧玦的每次來往細細想來,隻從客觀的事情上來講,竟然絲毫看不出破綻。她一直警惕於鄧玦,更多的是出於本能。若不是這次給她瞧見了那一對銀鉤,結合前世聽聞的故事,認出了鄧玦的身份,恐怕日後真會不知不覺中委鄧玦以重任。
而鄧玦挺身相救的行為……
穆明珠不相信在真實突發的狀況下,鄧玦會把她的性命放在他自己之前。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次的刺殺對於鄧玦來說並不是“突發”的。
他早就清楚!
並且比起提醒她,他更願意借助這次機會,以一次舍身護主的行為,徹底贏取她的信任。
既然他要贏取她的信任,何妨將計就計,看一看鄧玦身後人的真麵目?
蒸汽氤氳的房間裏,水汽凝結在少女的睫毛根,在透過窗口灑落的陽光照耀下,仿佛一粒粒細小晶瑩的淚珠,襯得主人那樣純潔天真。
可是當穆明珠輕輕睜開眼睛,隨著她麵上的神色生動起來,她便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會騙人。
穆明珠沐浴過後出來時,外麵蕭淵、靜玉等人都已經在等候。
靜玉得知公主殿下在前來的路上遇刺,魂都驚飛了,忙趕來求見。
穆明珠不用聽也知道他會說什麼,隻命蕭淵先進來。
蕭淵在事發地點多留了一會,此時入內先盯著穆明珠看了兩眼,道:“你沒事兒就好。”他在穆明珠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麵上是很罕見的沉重之色,抬頭看著穆明珠,張嘴欲語,卻又歎了口氣。
穆明珠看的好笑,道:“不是說我沒事兒就好嗎?怎麼我人沒事兒,你的嘴卻有事了?”
蕭淵無奈一笑,倒是放下了負擔,直接道:“這事兒是我疏忽了。那從後麵暴起傷人,衝到你馬車旁的五名刺客,乃是當初我在長安鎮招攬的遊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