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長長的走廊, 單調的腳步聲叩在大理石地麵上。
這鍾點年紀大的老人基本都休息了, 隻有幾間屋子還亮著燈。
李久路來到109的門前,輕輕敲三下。
江曼開門, 接過她手中文件,叮囑道:“回去看會兒書早點兒睡,媽媽今天忙, 不上去看你了。”
“好。”久路點頭。
江曼拍拍她的臉頰, 轉身進去。
門虛掩,屋中明亮的光線透出來。
久路猶豫兩秒,忍不住貼近門縫偷著往裏瞧。
這也是個兩人間, 直對那張床鋪是之前王永發住過的,現在上麵坐著個老人,胖胖的身體,眉目慈祥, 不笑的時候都像尊彌勒佛。
桌邊還靠個人,久路隻看到他肩膀,西裝革履, 頻繁看表。
不久,交談聲也從裏麵傳出來:“我今晚推掉兩個飯局, 還有一堆公事要處理。爸,別耗時間了, 您住這兒我不同意。”
老人卻顯得無所謂,慢悠悠疊著衣服:“快簽字吧,我就在這兒, 哪兒也不去。”
“別的還好,但我聽說這房間之前死過人,不吉利的。”男人壓低聲音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之前上戰場,炮彈扔過來沒炸死我,埋在死人堆兒跟屍體睡一宿,也沒不吉利。”老人不耐煩的揮揮手:“簽字,快走,我看你煩。”
屋中傳來江曼低低的勸阻聲,大意是叫男人放心,薑大爺完全可以交給院裏照顧。
男人沒搭茬,坐在老人旁邊:“我大老遠把您接來,不是讓您住老人院的。”
“我讓你接了?”
“您這不是賭氣嗎?”男人苦口婆心:“爸,家裏哪兒不好?樓上樓下十幾間房,怎麼就不愛住?島上那些老人,您看看誰有您這福氣,住洋房,坐汽車,每餐四菜一湯沒有重樣……”男人掰著手指數。
“住不習慣。”
“有什麼不……”男人忽然頓了下,想起什麼:“那天您兒媳也不是有意說您,可放著洗手間您不用,非去花園裏方便,萬一被鄰居看見多丟人,再說也不衛生……”
“你小時候還是吃糞長大的呢,薑軍,你別有幾個臭錢就忘本。”薑大爺指著兒子罵:“要麼送我回島上,要麼就住這兒。”
薑軍臉色一變,看老人真動了氣,連忙蹲下道歉:“爸您別生氣,是我不懂事說錯話,這兒離老家八千多裏地,您萬一有個什麼事我都趕不過去。要不……您想住這兒就住這兒,我依著您行不行?”
老人沉默下來,兩手撐著膝蓋,低垂頭:“起來吧。”
薑軍起身。
“要不是你媽把我先扔下,今天也不至於啊……”
老人靜靜望著窗外,長歎一聲,所有力氣像被抽走了。
李久路抿了抿嘴唇,心裏有什麼壓著似的,不太好受。
她沒繼續聽,踮著腳,悄悄離開。
走廊迎麵過來個護工,手裏端著托盤,打開某扇門。
屋裏的歡聲笑語傳出來,錯身瞬間,李久路餘光看到了馳見,他端著碗,長腿交疊靠著桌邊,正側頭對兩位老人說話。
陳英菊先看見的李久路,招招手:“丫頭啊。”
馳見尋聲望過來,看見她,臉上的表情還沒來得及往回收。
“……陳奶奶,”久路忽略那道目光,踟躕片刻走過去:“您叫我有事嗎?”
“進來喝粥,小見買了很多,我們兩個老太婆喝不完。”顯然,她今天意識清醒。
對床的馬奶奶也衝她擺手,一頭白發,蓬鬆地頂在頭上。
護工也被盛情邀請,婉言謝絕後,把安眠的藥放在馬蓮床頭:“您二位晚上少吃,不容易消化。馬奶奶,您明早要去醫院做檢查,記著空腹。”
“好好。”馬蓮笑眯眯點頭。
護工問:“晚上這會兒咳的厲害嗎?還有沒有咯血現象?”
“一兩次吧。”
護工安慰:“您也別太擔心,也許還是支氣管的毛病。”她想了想,弓身把馬蓮手中的碗筷接下來,哄孩子似得細聲慢語:“我看啊,您還是別吃了,這麼晚,不好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