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1 / 2)

外頭天光四亮,下了一夜秋雨後,太陽終於露出頭臉來了。

九月份的清河縣城微風乍涼,惹得婦人斥罵道:“好你個貨!整日間挑著你那豬吃狗不聞的炊餅出門,也不見你拿幾個錢家來!我這是瞎了哪隻眼,好苦的命喲!”

睡夢裏的武氏皺皺眉頭,隻覺這女子聲氣熟悉得很,下意識的就縮了縮肩膀,將兩塊木板搭的小床碰得“咯吱”作響。

隔壁女子聽見那響聲,張嘴便罵:“好你個小臭肉!得了你那狗爹的真傳,半分本事皆無,塞你那狗肚子卻比哪個都厲害!還給老娘挺屍呢?”

武氏剛閉上的眼兒,又被女子吵嚷得迷迷糊糊,隻覺似夢非夢……若是夢,那這種夢她已經幾年未曾做過了。

自從前年裏韃子南下,攻下了山東,整個東平府也跟著淪陷,她夫妻兩個跟著老鄉逃難,到了安徽境內日日嚼樹根,啃草皮的……夜裏哪裏敢睡個好覺?

更何況前幾日,隔壁一起逃出來的柳三郎,將她婆娘與河穀縣那家的換了作“兩腳羊”……天未黑就聞見久違的肉香味。

自那以後她就再不敢閉眼,自家男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快淌出口水來了!正尋思著哪日好好求求自家男人呢,就被他用草繩捆了……前幾日是柳三郎家的,那肉,她們女人家雖是沒份入口的,但不出三日定要輪到她了。

從東平府逃到安徽來,花了快兩年時間,一路上帶出來的小兒已經沒了,先是病死的,後來就是幾家換著吃的……再後來,連她們女人家也沒幾個了!

想到此處,武氏手心就捏了把汗,今晚……一定要走了!就是餓死在外頭,也比……強!

她狠狠抹了把淚,卻未聞見身上破麻布的惡臭,反倒有股淡淡的皂角香!甚是好聞……與久違。

幸福得她淚水奪眶而出,這都多長時間了,她未再好生洗過件衣裳?更遑論蓋的被褥了。

對!她有被褥蓋著呢。

想到此處,忙睜開眼來,拉起自己身上那床藍色底兒的被窩細看,看著看著慢慢睜大了眼:這是她未嫁時用的被窩!準確來說是還在紫石街上住著時候的被窩,因是裏頭張大戶家賞下來的,她瞧著那藍底黃花的格外好看,就日日愛得似個寶貝般。

隻是,她明明都被捆起來的人了,為何還有被褥蓋?

莫不是自己已被那堆男子……了?現已來到了陰曹地府?

外頭女子見她罵了半日沒反應,就在那薄薄一片板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罵道:“個小臭肉!還不快給老娘滾起來造飯?在那挺屍裝什麼死?信不信老娘出去將你下半截兒打掉咯?”

武氏被那木板“哐當”聲嚇了一跳,再聽見這熟悉的婦人聲,心頭狂跳不止。她覺著自己可能不在陰曹地府,因她積德從善半輩子,不可能同外頭那毒婦一道下拔舌地獄!

那就是真在家了!她忙睜大了眼四顧,見是一間熟悉的隻容一人的小屋子,甚至都不能叫“屋子”,不過是她爹撿了幾塊木板隔出來的小隔層罷了……但十二歲的她卻覺著無比的熟悉與溫暖。

這是她紫石街的家!

雖然她隻來得及住了半年,就被張大戶家大娘子趕出去了!

那層薄薄的木板被婦人從外推開,纖纖食指直直的戳到她腦門上來,罵道:“死丫頭!挺你娘的屍呢!還不起來給老娘造飯!信不信明日就給你提腳賣勾欄院去?”

武氏,不,現在她是未出嫁的武迎兒。武迎兒習慣性的瑟縮了下,望著婦人的臉色害怕極了,下意識就要立馬起身做飯,但腦門又被她塗了豔紅丹蔻的指頭頂著……她怕自己起身將三寸金蓮的後娘頂翻了,少不了又是一頓好打。

“看!還看?看你娘呢看?”婦人順勢抬起叉腰那手,照著她臉頰上重重扭了兩把,邊扭邊恨恨道:“個小臭肉,你爹是個三寸釘古樹皮,你倒是不知打哪兒生了身好皮子!莫不是隨了你那死鬼娘?”

武迎兒被她擰得疼了,也不敢吭聲,隻下意識的往被窩裏頭縮。

“還敢躲?啊?你倒是躲啊!老娘今日就剝下你這身雪花皮來!”說著就要掀她被窩。

武迎兒想起自己要逃跑前,柳三郎婆娘還活著時,跟她說的:“你不反抗,他隻當你是個軟的,愈是軟的,他不捏你捏哪個?”她的一生,不就是這樣一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