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正月二十二,於少女迎兒來說,是一個裏程碑式的日子。
因為她一怒之下,憑著自己兩個拳頭,險些打死了潘金蓮。
直到金蓮已經軟趴趴一灘爛泥似的躺著,出氣多進氣少了,武大緊緊抱住她,才將她攔住。
“迎兒,迎兒,罷了,得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這把勸說聲,像是從遙遠之處傳來一般,不在她耳裏,反倒像在腦子裏旋轉,輪回……
“呃……”
迎兒長長的打了聲嗝,胸膈間那口濁氣被發出去,神智終於回來了。
抬起自己雙手,隻見幾個指掌關節紅通通的,快要滴出血來一般……那都是在潘金蓮軟綿綿的肚子上捶吹來的。
可以想見,身嬌肉貴的金蓮受了多大的罪!
迎兒想著就咧嘴笑開。
好家夥,揍人揍得她神清氣爽心曠神怡延年益壽!
“丫頭這是嚇傻了不成?不怕不怕,她沒事呢,你快往隔壁姚二叔家躲躲去。”說著就要將迎兒往外推。
迎兒心道:俺可憐的爹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以為躲過今日就行了麽?她敢打你,敢羞辱你,以後還敢殺了你!
哼,就像今日一般,用拳頭說話,她敢羞辱你,我就敢打她,打死她,大不了同她魚死網破。
當然,她不會這麼早就魚死網破的,還有西門慶沒收拾呢!
“不躲,憑什麼是俺躲她?這是爹你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你掙錢買的房子,在咱們自個兒房裏,俺為什麼要躲她?”
武大郎見小閨女仰著頭,橫著脖子,突然就心內一震,頓時如醍醐灌頂一般反應過來:對啊,這是我買的屋,我為何要躲她?
迎兒覷著她爹臉色,見他醒悟過來了,就再接再厲,道:“咱們日後都不消怕她,大不了再打一架,她能把俺們怎的?”現在的潘金蓮,還未勾搭上西門慶,手裏雖然有幾個小錢,卻半分權勢皆無。
她同他們父女倆,不過是半斤八兩。
最差也不過是又羞辱她爹罷了。
她不怕了,從今天開始,潘金蓮再敢羞辱她爹一回,她就十倍二十倍的打回去,她皮糙肉厚,光腳不怕穿鞋的!
想通這一層,迎兒隻覺心內暢快不已,以前那個被關在黑屋裏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兒,因著這一架,突然就豁然開朗,感覺像是有束光照進來了。
她相信,順著光,她定能爬出黑屋,去到光明溫暖之處。
父女倆下定決心,也不再理會金蓮的呻~吟。兩人下樓去,爽爽快快買了半斤豬頭肉,你一筷我一筷的吃開來,直吃得嘴角流油,連炊餅都吃光了,方上樓歇覺。
“疼死老娘了……武大郎你個縮頭烏龜,還不快與老娘請大夫來……”武大終究心腸軟,還真就要動身了。
迎兒眼神一動,趕緊攔道:“好啊,娘,你讓爹請大夫,那錢呢?胡太醫可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沒錢可請不動他哩!”
“娘將俺爹的積蓄拿出來,俺就去與你請大夫。”
“小潑婦!小短命!還敢……還敢……可信老娘今日就……啊!”咒罵聲戛然而止。
迎兒揚揚一秒鍾前又捶過她肚子的拳頭,笑得不懷好意:“娘今日要怎的?”
金蓮曉得自己這回是真栽了,不敢再放狠話,隻咬緊了牙關,將仇記在心內,扭曲著臉,慢悠悠翻過身子去。
武大見此,終究是自個兒老婆,又有些不是滋味,準備去請大夫。
迎兒恨鐵不成鋼的歎了口氣:“爹啊,你別忙,俺娘也不是啥大毛病,俺同她鬧著玩哩,都沒使什麼力氣!再說了,男大夫來看她婦人病,彼此都不方便,不若將娘挪到俺那屋裏,由俺照料她幾日……咱們炊餅生意可別落下了。”
說到“炊餅生意”幾個字,加重了語氣,武大終於被她點醒,賺錢最重要,趁著她盤剝不了他,趕緊能多掙幾文是幾文……這就去給金蓮搬床鋪。
迎兒見金蓮想要反抗卻無力掙紮的模樣,露出了重生以來第一回舒心的“魔鬼之笑”。
嗬嗬,人善被人欺,反正姑奶奶也不想嫁人了,才不在乎名聲呢,潑婦就潑婦,不孝就不孝,咱們就看看,哪個敢再欺負俺!
將金蓮移到她屋裏,迎兒怕她趁自己不在,又輕易哄得她爹回心轉意去,忙推著她爹,將他推出門買明日的炊餅原料去了。
關上門,迎兒一下子褪去那副老實模樣,仰起頭來露出細長的眼睛,望著裝死的潘金蓮道:“娘啊,您今日精神頭不好,怕是吃不下飯食了,就好生歇著罷。”
說過不待她反應,關上門就出去幹活了。
到了晚間,父女倆隨意吃了兩個蔥花炊餅,也不消再就什麼鹹菜,香噴噴的蔥油味就夠下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