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3 / 3)

大聖把躺椅上的書拿開,自己躺了上去。

“真舒服,”翹起二郎腿又道,“剩下的這幾件寶貝,經曆的年代不遠,市麵上贗品多咯,凡人真偽不辯,牽連到我們的真品也不得市。這個……我們曾對外人說過要打折出賣的,眼下要使銀子辦事,便隨意處理了吧。”

八戒說道:

“那俺就改價,把那後麵的圈劃去,一會街市上遊客多了,一準賣得出去,今天便可以徹底清倉。”

大聖搖搖頭,說道:

“我們這間誌古齋,開張時把古董的價錢修修改改,在楊美城也還整出了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名氣。你隻消在門口柱子上貼一張極大的紅紙,注明尾貨賤賣,價高者得,一旦引得路過之人駐足觀望,便能賣出合適的價錢,也不會讓你這財迷有太大的失落。”

八戒點頭讚道:

“如此甚好。哥哥你也不必說我失落什麼的,現在要籌錢給爹娘辦喜事,多賣一文錢就多得一文錢的孝心,這樁親事也做得堂皇一些。”

這邊正說著話,街口處忽然一陣吵雜,同時傳來整齊又略嫌刺耳的踏步聲。誌古齋的位置不在街心熱鬧處,但站在門邊可以看到城內主要街道的狀況,兩兄弟對那動靜好奇,就出到門口往不遠處的十字路口張望,隻見行人紛紛向街道兩旁的積雪處避讓,片刻間讓出一條道來,街心有上百個腰間挎著大刀,手持長矛全副武裝的兵勇組成一個方塊,步調一致的迅速往衙門方向奔去。

兄弟兩在城內一年多,還沒見過這麼多的兵勇同時出現,正狐疑地閃著念頭,就聽路過門前的行人傳來閑話,說是大約有一個營的兵勇闖進城裏來了,至於他們進來了要幹些什麼,卻還無人知曉。

大聖並不多想,回到店中從櫃台內取出一幅卷軸,把那副喚作《月夜飲馬圖》的鳧瓚古畫打開來看了兩眼,而後又小心翼翼地卷起來裝進卷軸裏,嘴上說道:

“人間辦喜事,講究的地方多了去了,什麼看八字,避災邪,選時辰,還要貼新房,置彩禮,請花轎,雇樂班,雜七雜八,有我們忙活的了。八戒,等這剩下的古玩都賣出去了,你就去把這前前後後的給問個明白,來日我們辦事也好有章法可循。”

八戒應諾一聲,問他把古畫收拾起來要幹什麼。大聖解釋道:

“這幅古畫為兄自有打算,整整劃掉一個零太可惜了,即便賤賣,好歹也要賣多幾兩銀子。等會客人進來,那兩件東西隨你心意沽貨,你隻要記得是籌錢給爹娘辦喜事就可,那時我出城買畫不在店裏,你自己要好好照應生意。”

鳧瓚,是為前代名家,脾氣古怪,多做山水圖畫。隻因有人說他的畫比不上鬆雪道人,他便在野外道觀的馬廄裏住了長長半年,強忍著臊臭,每日觀察揣摩,硬是憋出了一幅《月夜飲馬圖》,畫畢他用快馬把此畫寄送鬆雪道人鑒賞。那鬆雪道人的畫工為人所稱道,入畫景物甚廣,包括花草山石,海浪鬆林,街市即景,仕女神怪皆入其畫,被推認為一代宗師。但時已年老氣衰,臥床不起,當他在病榻看到倪瓚的《月夜飲馬圖》後,大加讚賞,感慨一代新人勝舊人,一時激動,竟能從床上躍起,還要親自裝裱此畫,不料卻耗盡心血而亡。此畫因為有這麼一出故事,所以傳頌甚廣,但倪瓚關於馬的圖畫又僅此一幅,後人拿來臨摹無數,有人便以訛傳訛,以致贗品斥目,不下千幅萬幅之多。

大聖告訴八戒,一個月前,被人用調包計騙走青花白玉盤的那天,店裏來了一個中年客人,那人長得高大軒昂,飄逸不凡,天庭飽滿,雙目有神。他把幾樣寶貝逐一看過,隻看上了這幅古畫,但嫌賣價太高,隻要大聖把價錢對折便可以帶畫隨他到家中交易。那時,大聖不急著賣畫籌銀子,但見此人似有誠心,便隻是請他飲茶寒暄,套問了他的家境住址,卻沒有即刻答應賣畫給他。

八戒說道:

“那時我也在,怎麼沒聽到你和他說過這些話呢?”

大聖笑道:

“你這人辦事磨蹭,那時我讓你到院裏倒熱水泡茶給人家喝,你幾久才出得來,你記得麼?我們說了什麼,你哪裏有機會聽見。”

八戒撓撓鼻翼,說道:

“看來這也是我的不是!”

大聖笑著說道:

“那人住在城外不遠,我念其心誠,現在把畫給他送去,拿回來的斷不會少過二百貫銅錢,相比留在這裏拍賣,要實在得多了。”

他把卷軸背在身後,交代八戒好生看著家裏,最後說一聲“走了”,離店而去。

兩兄弟暫時要分開了,我佇立於虛空,琢磨天音會讓我跟著誰呢,亦或另有安排。

我看著八戒,八戒看著大聖遠去的背影。聽到他心說這回自己孤身一人,究竟怎麼樣才好辦事呢?須臾,他叫來翠柳幫忙,按大聖所交代的辦法張貼大字,吸引遊客,拍賣古玩。

我一麵目睹八戒籌備拍賣,一麵向城門方向瞻望,牛澗村是個什麼樣的村子?下雪天,大聖走在村路上,送畫上門,那是一副充滿詩意的畫麵。

我在憧憬,天音的懲罰不知不覺降臨,充滿詩意的畫麵被亂流抹去,眼前清晰地呈現出大聖健步如飛的樣子,向東而行。他和迎麵遇上的幾個街坊打招呼,轉眼來到了城門口。

危蔟忌和一個武官帶著十幾個兵勇守在城下,見到陌生人必定攔下。他們手中拿著畫像,和陌生人詳細比對,然後準許其進出城門。等著進城出城的人在城門兩邊排成長龍。大聖自忖身家清白,不慌不忙地走到城門下,隔著幾個人向危蔟忌招呼了一聲,笑問道:

“你們搞這般大的陣仗,莫不是官家有麻煩了?”

危蔟忌和大聖本無交情,不過眼熟而已,屬於泛泛之交。他瞟了大聖一眼,又轉過臉去看著其他進出的路人點點頭,麵無表情地說道:

“你身後背的是什麼東西?要到哪裏去?”

大聖自稱帶了一幅畫,要到城外牛澗村尋找買家交易。

危蔟忌轉過臉正眼看了過來,心裏說“你個奸商”,嘴上卻問:

“你店裏那些東西都不是便宜貨色,什麼人舍得花大價錢買你的古畫?”

大聖笑了笑,邊走邊道:

“一個姓繆的人家,說了你也未必知道。”

他的眼光往城牆上隨意一晃,通緝令上的畫像映入眼簾,他又看了看兵勇手中拿的圖像,和牆上的一模一樣。這份通緝令,他早就見過了,凶犯的相貌像極了沙師弟。

須臾危蔟忌和他打了照麵,指著城牆上的通緝令,麵色深沉,說道:

“古畫值錢,歹人凶殘。你可要切記這惡人的相貌,他傷了十幾條性命,要是有幸見到他,切記避之為宜。等回過頭來再報官領賞啊!”

大聖拱手致禮,笑著之間就走出了城門。城外山高樹密,遍布積雪,樹椏低折,偶爾的一點翠意也被稀稀落落的雪片輕輕遮蓋。寒風一吹,枝頭揚起片片飛絮,霎那間,透亮的冰淩也在隱隱約約地垂下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