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現在有事在身,沒功夫細究這些,頭也不回,對那婦人道:
“我是個外地人,路過這裏,管不了太多事,你想要報官,趁早去。”
“報什麼官?又不曾被輕薄到······”
這時天色已經蒙蒙亮,西門城碟上傳來士卒的叫罵聲,護城河上吊橋緩緩放下,城門快要打開了。
街麵上傳來店鋪開門的吱呀聲,不遠處,一個賣混沌的貨擔郎哼著小曲兒朝兩人走來,桶裏的混沌餃子還冒著熱氣。
李定國回頭瞟了一眼,女人竟然衣冠整齊,隻是低垂著頭。
他連忙把頭轉過來。
“恩人,可否再回頭,剛才沒看真切麵目。”
李定國急於脫身,不耐煩道:“看得真切,好讓你去官府領賞嗎?”
說罷,頭也不回朝城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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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眼眶微微有些紅腫,好在十六七歲的少年,精力充沛,半宿沒睡,還是生龍活虎。
他換了身幹淨衣裳,背上人頭,挎著腰刀,從西門出城,繞著饒州府城轉了兩圈,花了一文錢在城外飯鋪吃了碗湯餅,辰時初刻,和挑蔥賣菜的一同從北門混入城裏,連入城交納的一文錢都給他蒙混過去。
這時候,街市上已經很熱鬧。百姓一排一排的呆站著;偶有女子從門裏探出頭來。她們大半也腫著眼眶;蓬著頭;黃黃的臉,連脂粉也不及塗抹。
幾個花子的被殺,好像沒有激起任何漣漪,至少沒見到滿城追捕凶犯的情景。
他來這裏之前,聽民政商務的人說過,江西一省的賦稅,已經讓弘光皇帝收到了弘光七十年,老百姓整整七十年都要給明國勞作,一眼便可以望見盡頭,怪不得老百姓眼神都是空空洞洞,像是失去魂魄一般。
他沿著南北大街一路向北走,經過幾個路口不作停留,晌午時分,在城北牛骨巷一家茶坊吃茶。
這時,茶坊中坐著的茶客們,已經有人開始聊起昨晚發生的凶桉,茶客們一開口,一屋子濃重的贛地方言,李定國聽了好久,才勉強聽清楚青幫、采花、知州千金幾個詞語。
不過這已經足夠。
“奶奶的,那女人是知州千金?如何和一群花子在一起?”
正胡思亂想,茶博士上來,詢問是否續茶,李定國朝他點點頭。
自從入城後,李定國便不怎麼說話,一口純正地道的榆林話,突然出現在江西腹地,多少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你們還不知道?代知州家千金,昨日去龍華寺禮佛,回來時讓歹人給糟蹋了!那歹人還殺了四個花子,真是心狠啊!”
一位身材肥碩的茶客,艱難的動了動屁股下的椅子,壓低聲音對周圍眾人道。
另一個瘦子茶客湊過來糾正道:“胡說八道,是花子輕薄知州千金在先,被人救下了,”
“饒州府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民風淳樸,竟有這等窮凶極惡之徒!”
消息最靈通的茶客神神秘秘道:
“你們當是誰?就是幾個北地過來的蠻子,跑到福建地麵,刺殺總兵爺(鄭成功),結果被鄭總兵殺得幹幹淨淨,隻剩這個蠻子,跑不了的。代知州已在全城搜捕。”
一種不祥預感湧上心頭,剛要結賬離開,迎頭撞見幾個趾高氣昂的府兵。
“你個木亂,木長眼睛啊,沒看見大爺啊,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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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借驚人的記憶力,他終於找到門口栽著梨樹的那戶人家。
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在後麵跟蹤,鬆了口氣,準備敲門。
弘光皇帝和大齊皇帝簽訂了和約,兩國會盟,約為叔侄之國,可是,侄子不孝順的事情比比皆是。
錦衣衛在京師淪陷後,紛紛流落南直隸,也有少部分流落到了其他省。
這些人會不會,已經盯上了自己。
李定國站在門口,深吸口氣,讓神智恢複清醒。
一個發福的中年人的臉伸出門縫,左顧右盼,見到門口沒人,正要關門,李定國從巷子裏跳出來,說了暗語:
“國破山河在,千裏江陵一日還,”
中年人稍稍一愣,不可思議的望向來人,對李定國道:
“城春草木深,我欲因之夢吳越。”
暗號沒有問題,中年人朝四周看了看,帶著李定國走進去。
李定國剛進入院門,便四處查看,這是個不太的三進宅子,前庭種著些梨樹,梨花已經盛開,雪白雪白的像是軍隊出征時的招魂幡。
“於成澤?”
“叫我老餘。”老餘走在前麵,眼睛眯成線。
忽然,院子深處傳來一片淩亂的腳步聲。
李定國覺察事情不對,他攥緊腰刀,警惕望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