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清寒,庒小周抱著一冊話本書躲在炕上,湊著油燈看。
幾十裏外的軍營中,燕洗石拿出了家信,麵帶笑意看著,一貫冷峻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柔情,家信中夾著他一雙兒女的塗鴉。
畫著騎馬的爸爸,穿布裙子河邊洗衣服的媽媽。
拿糖葫蘆的孩子。
青城郡和流沙鎮的夜色應該是靜謐的。
但是慎虛出門去了。
初一戊時,照例是鬼市開張的日子。
有片烏雲一頓,月亮忽然就消失在大青山頂,流沙鎮仿佛被吹了燈,瞬間暗了下來,還好有一鉤毛月亮掛在半天,青石街道上閃著微微的光。
鎮西頭當鋪一貫陰沉不語的老劉拿掉鋪板,慢吞吞走了出來,藍布袍下鼓鼓囊囊,揣著一直小小的氣死風燈籠,他去的方向,是東頭的戲台子。
沒多久,三三兩兩的人都聚攏了過來,但是沒有人說話,沉默著簇擁到一起,各自擺出攤子,邊上紮一盞昏暗的燈,等待看貨的來客。
來人看到中意的貨色,就和攤主在袖子裏捏捏指頭,談妥了就扔下銀錢帶走,不合適就再捏,不過三次,攤主就煩了,轉身背對,來客隻好訕訕而去,幾十年來,慣例如此。
陰沉不語的老劉今天帶了好幾件玩意,前朝免死金券,昆侖龍涎冰,道門登第大丹,半卷練氣殘卷,還有一把不知道來曆的小刀,刻著鳥篆,寒氣逼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死當,今天翻出來撞撞運氣。
人老了,不圖錢財,在店裏守著枯燈,不如看看世人找些趣味。
路過幾撥看客,都沒有伸手問價。
敲了亥時一刻後,一個身著淡青道袍的老頭搖搖晃晃走過來,掃一眼攤檔,輕輕“咦”了一聲,緩慢蹲下,每樣東西都拿起來看看,然後舉起道門登第大丹,仰臉看著老劉。
老劉伸手出去,將老道的手接進長袖,捏幾下,那意思是三兩銀子。
老頭歎口氣,帶著失望放下大丹,垂頭片刻,又不甘心,揀起練氣殘卷晃晃,意思是問老劉。
這殘卷本來是順手拿來,舊主人本來沒算錢,加上坐了半天沒有開張,所以老劉擺擺手,意思是拿走。
老道笑笑,露出白牙,緩慢起身離開了。
夜色漸深,如同濃墨浸染素宣,寒意也從腳下升起,老劉攏起袖子,眯眼想要小憩片刻。
腳下隱隱傳來隆隆的微響,越來越近。
不久後,馬蹄扣在青石板上嘚嘚的聲響越來越近,一隊人馬衝進了流沙鎮,火把通明,人人都黑紗蒙麵,肩頭露出長長的劍柄,直衝鬼市而來。
見勢不妙,看熱鬧的都趕快躲進了昏暗處,攤主也起身收攏東西。
對鬼市的存在,官府的態度一直很曖昧,這裏有不少犯忌諱的玩意,前朝剿匪的聖旨,王爺謀反的家信,律法禁止的兵器,妖人傳教的邪書。
但是另一方麵,本地富紳和官吏,卻也經常派師爺胥吏來鬼市搜尋一些古玉字畫稀奇玩物,孝敬上官,以圖在中原謀個差事,好離開這蠻荒之地。
所以一直以來,沒有人來打擾鬼市的生意。
這種隱秘低調在今晚,被一夥不知來曆的人踏碎了。
一匹疾走的戰馬被猛然勒住,不甘心地用前提踏著青石,馬上一名大漢提著一個瘦老頭,正是剛才拿走殘卷的那個老道。
“所有攤販聽好,雞鳴時分,每人拿出壓箱底的東西出來,在這裏等我,不然,就拿腦袋來替!”大漢聲音很大,雷聲般在街道上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