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激昂,到了“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時,忽然急轉而下,如天河傾瀉,冰川迸決,而後越來越低,越來越淒婉,有如簌簌林風,叮咚流泉,時斷時續,終不可聞。
琴聲雖絕,許宣卻似仍能聽見繞梁餘音,悲喜填膺,神魂飄蕩,低聲續道:“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李師師肩頭一顫,仿佛僵住了,過了許久,才收攏指尖,慢慢從琴案前轉過身,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歎道:“神霄子的‘百納之術’果然天下無雙,短短三日,你就已經基本恢複啦。”
許宣心中一震,她果然忘記了從前之事,將王文卿誤當成了兄長!想來那日他誤傷自己後,必是懊悔不迭,請求王文卿以“百納之術”妙手回春,王文卿無奈之下,隻得讓失去手腳的林靈素指導巫鹿,為自己更換髒腑。
李師師從琴案上握起“紫龍劍”,輕輕摩挲了片刻,淡淡道:“聽神霄子說,你原是臨安藥商之子,和那蛇妖潛入蓬萊,就是為了取得‘紫青雙劍’,假冒‘伏羲、女娃’,盜取‘白虎皮圖’的。是不是?”
許宣思緒飛轉,李師師對假冒其兄的王文卿極為倚信,自己雖對她有“救命”之恩,卻終究還是個認識了不到半日的外人,此時如果道出真相,她必會召來王文卿對質。那奸賊惱羞成怒之下,勢必害死小青、王允真,乃至自己的父母。這是自己無論如何也冒不起的風險。
李師師既對自己存有好感,就當利用這一點博取她的信任,等她對自己推心置腹之後,再設法帶她去見林靈素,道明真相,而後一舉擒伏王文卿,確保小青與父母的周全……
心念一動,腦海裏已有了一個極為大膽的計劃,當下深吸了口氣,搖頭道:“我到這兒不是為了‘白虎皮圖’,而是專門來找你的。”
“你……你是來找我的?”李師師一怔,驚訝無已。
“不錯!”許宣話已出口,隻有繼續信口胡謅了,“我自小體弱多病,去峨眉山求藥時,無意間撿到了你所留下的信物,又遇見了在蜀山修煉了五百年的小青,從她的寶鏡裏得知了當年你前往峨眉解救李靈萼之事。自從在鏡裏瞧見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我就神魂顛倒,再也忘不了你啦。”
這話說得肉麻已極,連他自己臉上也是一陣熱辣辣的燒燙。李師師“啊”地一聲輕呼,雙頰霞湧,又是羞赧又是驚疑。
兩人年紀懸殊,若較起真來,李師師都足可當他的母親了,好在她駐顏有術,瞧起來不過二十來歲,而他服了“元嬰金丹”後,骨骼倍長,容貌、體格已如十七八歲的少年,否則這番對話聽來就更加古怪了。
許宣咳嗽一聲,從懷中摸出那枚玉如意,道:“師師姑娘,你還記得這件東西麼?”心下暗自慶幸,虧得到了天漏山後,趁著林靈素熟睡之時,從他懷裏將這如意搜了回來,否則今日可就少了一件最有份量的信物了。
李師師蹙眉凝視了片刻,搖了搖頭,似乎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許宣指著如意上所刻的小字,道:“這句‘記去年、對著東風,曾許不負鶯花願’,乃是二十年前的大宋官家為你所填之詞,這件如意,也是他當年欽賜給你信物。天意冥冥,讓你將它丟在了峨眉山,又讓我撿著了它。從我拾起它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中了邪、著了魔啦,日思夜想,就連夢裏也都是你的身影……”
最後這句話是幾年前在臨安城的瓦舍裏,聽說書人講豔情故事時記下的。當時他年紀尚幼,懵懵懂懂,聽得四周的口哨與哄笑,麵紅耳熱,一知半解,此時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倒也派上了用場。
李師師雙頰暈紅如醉,眼波裏卻是一片迷惑恍惚,正想接過如意端詳,樓閣外忽然驚呼四起,有人尖聲叫道:“刺客!陛下,小心刺客!”
“轟”地一聲,樓閣地板炸裂開來,一道人影狂飆似的飛旋卷入,喝道:“反賊受死!”碧光爆舞,朝李師師疾刺而來。
許宣一震,失聲道:“王允卿!”陽光照在那人身上,青衣鼓舞,光彩熠熠,赫然正是數日不見的王重陽。
他瞥見許宣,也陡然一怔,再望見李師師的臉容,更是神色大變,猛地收回長劍,極速飛旋著撞破閣頂,在屋瓦上晃了晃,失聲叫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