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一凜,轉頭朝冰麵上的倒影望去,渾身雞皮疙瘩全都冒了起來,不知是驚是疑是駭是喜。
在他左肩胛下方,赫然有塊青黑的胎記,雖然有些模糊,卻依稀能看出是個馬蹄形;右腰上方也有個彎曲的紅印,隻是由於小時浸泡藥湯,背部被朱砂等藥物常年累月的滲入,留下了許多殷紅血點,和這塊紅印連在一起,分不清原來是何形狀。
他心裏突突狂跳,從小到大,未曾聽父親與真姨娘說過這兩處胎記,若不是今日金兀術一箭震裂他的裘衣,隻怕永遠也不會瞧見。若隻有一處,尚可說是巧合,但兩個極為相似的胎記同存一身……天下又豈有這等巧的事情!
靈光一閃,林靈素!是了,當日在成都大牢裏,這廝曾用“百納大法”為自己換過髒腑與雙腿,難道背上的“胎記”也是彼時他動的手腳?這魔頭計謀深遠,從挾持他的那一刻起,便已想好了利用他奪紫青雙劍、盜煉天石圖,乃至修煉“嫁衣神功”的種種計劃。以他的心機和本事,為自己造出這兩個“胎記”,倒也不無可能。
但這魔頭如何知道“濟安太子”身上的胎記?又為何要用“百納之術”為自己造假?突然想起他在蓬萊山上打碎自己的雙膝的舉動,莫非……心中陡然大震,莫非這廝亦想將他扮作金國太子,借韃子之力滅亡趙宋,報仇雪恨?
念頭飛轉,口中卻哈哈大笑道:“兀術老賊,這回看清楚了麼?各位,這老賊欺君犯上,謀刺太子,試問該當何罪?你們是想和他一起執迷不悟,殺我滅口呢,還是撥亂反正,將這巨奸擒下,押回上京請我父皇治罪?”
眾人麵麵相覷,左右為難。
他們對許宣“濟安太子”的身份雖已信了大半,但這十餘年來,金兀術權傾朝野,威震天下,連皇帝也得仰其鼻息,就算他真的刺殺了太子,做出什麼謀逆造反的舉動,回到京城,隻怕也無一人敢向他問罪。現在去拿他,豈不是自尋死路?
卻聽那蕭國師淡淡道:“這位公子,此事關係重大,恕我們不敢聽一麵之詞。你自稱‘濟安太子’,又說曾遭都元帥謀害。都元帥忠烈孝義,天下共知,竊以為絕做不出這等犯上作亂的大逆之舉。而閣下腰上的胎記是否刀形,尚看不清晰,也難以斷定是否太子。要想驗明真假,總得有些更讓人信服的證據才是。”
頓了頓,道:“依貧道之見,不如請這位公子隨我們回返上京,由陛下親自滴血認親,一驗真假。若是假的,便交與都元帥,千刀萬剮;若是真的,也可問清其中曲直,以免有什麼誤會,傷了君臣之義,讓天下人寒心。”
許宣心中一動,此人看似字字公允,句句為“都元帥”著想,實則綿裏藏針,借韃子皇帝之名,迫得完顏兀術不敢輕舉妄動。此人姓蕭,又被稱為國師,想必就是大金國師蕭抱珍了,雖然看起來老奸巨猾,摸不清底細,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至少在對付兀術老賊這一節上,可以結為同盟。
完顏兀術放下長弓,森然道:“蕭國師考慮得如此周全,本王還有什麼話可說?隻是我們此行出海,乃是奉旨降拿青龍。妖龍未屠,公主未救,豈能班師回朝?此人就算是真太子,也隻能委屈他與我們同乘一船,等屠龍之後,再回京請陛下論斷。但他若敢半途畏罪逃走……那可就別怪本王鐵麵無情了!”
許宣雖不知到了上京後,當如何度過“滴血認親”這一關,但此時無路可退,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當下哈哈笑道:“真金不怕火煉。也不知半途畏罪潛逃的將會是誰?”雙掌在冰麵一拍,翻身衝上了艏艙。
王重陽略一遲疑,道:“許兄,等等我。”也跟著他一起躍到了船上。
“嗚!”號角長吹,大船也緩緩駛動了。
許宣坐在艏艙的頂層大房裏,視野無遮,前方是一碧萬頃的天空與遼闊無垠的冰洋,壯麗無比。
他見過不少雄偉的大船,但若論設計之精巧、陳設之奢靡,無一能和眼前這艘相比。
數百個艙窗全都鑲嵌著大食進口的雙層玻璃,單隻這一項,就不知要耗費幾萬兩白銀。更出奇的是,舷窗下的氣孔一直吹出陣陣熱風,窗玻璃上竟沒有半點霧氣,透明如冰。
艙房內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桌椅、香爐、帷帳、衾被……全都像是臨安巨富家中搬移過來的,惟獨床被設計成了女真式的火炕,暖意融融,滿室皆春,和窗外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