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時候,章曼姿帶江樓去過許多有特色的地方。
整麵玻璃牆裏養蜥蜴的咖啡店,隻播放默片的私人影廳,用鼓風機吹落葉製造白噪音的書店。各種各樣,都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找來的。
而膠囊倉庫,則是江樓見過的裏最古怪的一處。
門口有個密碼鎖,章曼姿輕車熟路地輸入密碼。裏麵是下沉的複式結構,占據大部分空間的樓梯蜿蜒曲折如同迷宮一般,樓梯的盡頭或拐角則分布著幾個相隔甚遠的房間。
膠囊倉庫裏沒有人。實際上江樓並不確定房間裏是否有其他人,反正至少在大廳裏他連個鬼影都沒瞧見。這兒沒有收銀台,也沒有服務生,一副愛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樣子。
章曼姿選了一個房間推門進去。眼前的空間比火車的軟臥車廂還要再小一些,最多隻能擠進去四個人。兩排軟椅,一張矮桌,還有幾瓶礦泉水,就是裏麵所有的擺設。
江樓一眼就參觀完畢,注意到房間的牆上貼有隔音材料。
“圈裏一個導演搞的,”章曼姿關上門向他介紹道,“壓力大的時候來這兒放鬆一下,誰也不會知道。”
封閉空間裏她說話的聲音近得猶如在耳側響起。江樓不自然地偏過頭,眼睛盯著礦泉水瓶,語氣疑惑:“我沒什麼壓力。”
章曼姿在軟椅上坐下:“那就輕鬆點,我隻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和你聊聊天。”
但這也太安靜了。江樓想,容易產生整個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的錯覺。房間裏暖氣供應充足,他看見章曼姿脫下外套,露出裏麵長度不到膝蓋的連衣裙,一雙美腿又長又直。
江樓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長期生活在北方的人,冬天一進屋就脫外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不想顯得手足無措,隻好慢騰騰地解開大衣的扣子。
一時間耳邊隻能聽到衣料摩挲的聲音,明明他們什麼也沒做,這聲音聽上去卻過分曖昧。
見他還站著,章曼姿順手把外套遞過來:“幫我掛一下,謝謝。”
江樓接過外套,在門上找到掛鉤,鼻子裏聞到她衣服上留存的香水味,耳垂開始泛紅。他一鼓作氣把衣服掛好,不敢抬頭地坐到她對麵,然後迅速擰開礦泉水瓶蓋,一口氣喝掉半瓶才冷靜下來。
他的反應有些異常,章曼姿奇怪地問:“你有幽閉恐懼症?”
“嗯?”江樓等到恢複鎮定才抬眼和她對視,結果一看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手上就不受控製地一用力,捏得礦泉水瓶差點變形,“哦,沒有。我隻是在想,什麼時候你會需要來這裏?”
章曼姿笑得很坦然:“喘不過氣的時候。”
江樓頓時了然。章曼姿出道以後拍過不少有口碑的好片,也拍過一些無人問津的爛片,但總體而言她成功了,甚至連前幾年在國外讀書的江樓,都時常能從周圍留學生的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可有次章遠舟卻偷偷告訴他:“我姐壓力特別大,前兩天還打電話跟我嬸嬸哭呢。那公司簡直就是周扒皮轉世,使喚起人來不手軟。”
那時候江樓站在異國的街道,感覺心髒被揪成一團的疼。
他的同學們提起章曼姿,都說她不僅長得好看還特別有氣質,優雅嫻靜得像名畫裏的女神。可是江樓知道,她從來都不是這種性格。
初次相見,她就當著陌生人的麵,笑嘻嘻地打趣堂弟的腳踝像豬蹄。她很挑食,會跟大人撒嬌抱怨不想吃苦瓜。她喜歡賴床,節假日不睡到中午不肯起來。她膽子很大也豁的出去,掄起鐵棍砸人能揮出一道淩厲的風。
然而在合同的約束之下,她被公司當作牽線木偶一般,按照他們塑造出來的形象,去扮演一個不像她的人。
章曼姿發現江樓的臉色不太好看。這個人從小就喜怒不形於色,能讓他的表情出現破綻,大概心裏早已火山爆發。
於是她笑了起來:“臉這麼黑想嚇唬誰呢?雖然我和公司目標不統一,但他們也沒有虧欠我,我們可是好聚好散的。”見江樓抿緊嘴角不說話,便從包裏摸出一顆奶糖遞給他,“再說了,這年頭誰要是沒點心理壓力,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
江樓皺起眉,猶豫一下後還是把糖接過來。市麵上最常見的奶糖,她以前就經常隨身攜帶,每次都不忘笑眯眯地分他一顆。
那時他總嫌吃奶糖幼稚,後來和她見不著麵了,卻又整袋整袋地往家裏搬,放到過期都舍不得吃掉。江樓沉默地剝開糖紙,把泛著奶香味的糖喂進嘴裏,又甜又膩,不明白她為什麼愛不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