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鐵門徐徐打開。
老李踩下油門,把車開進了江家的花園。道路兩邊的香樟樹鬱鬱蔥蔥地投下樹影,他好幾次抬頭往後視鏡裏看,江樓都始終閉著眼沒醒。
無奈地搖了搖頭,老李把車停好,再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小樓,醒醒,到家了。”
江樓揉了揉眼,他朝老李點點頭:“謝謝李叔叔。”
老李擺擺手:“快進去吧。”
“嗯。”江樓從車上下來,剛邁開步子就聽見老李在身後叫住了他,便回過頭看向對方。
最終老李隻是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他把車開進車庫,將本就幹淨的車又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然後坐在門邊望著車庫外的小花園發了會兒呆。
江家恐怕要發生變化了。這是給江燕做了三十年司機的老李的第一直覺。
他是看著江樓長大的。這孩子和家裏不對盤的事,很早以前他便有所察覺。
當年江樓離家出走半個月,是他開車去接的;十七歲的江樓去國外讀書,也是他送去的機場;沒想到這一次還是他,帶江樓在這個風雨欲來的日子回到江家。
一滴雨珠墜落到花壇,把石青色的方磚染黑了一點。
老李抬起頭,看見大雨毫無預兆地落下。
·
江樓一進門,就被帶進了江燕的書房。
書房裏空無一人,他隨意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坐到角落的沙發上翻閱。這張古董沙發是江燕年輕時從國外買回來的,歲月把它的扶手磨出了厚重的光澤,江樓想起上一回坐在這裏,好像就是剛回國時跟母親談工作的時候。
半個多小時後,江燕姍姍來遲。
窗外天色陰沉,她的表情卻很平靜,看來是已經想好了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知道我叫你回來是為什麼嗎?”她坐到書桌後麵,像老板和員工交談般正式。
江樓合上書頁,起身把傭人事先送來的茶倒了一杯給她:“知道。”見她沒有要接的意思,他聳聳肩,無所謂地放到了一邊。
“你那個丹頂鶴的劇本,最後能分到多少?”
江樓坐回去喝了口茶:“幾十萬吧。”
“才幾十萬。”江燕輕蔑地笑了笑,“我每年養狗都不止這點錢。”
江樓挑起眉毛,不太在意她話裏的譏諷。
他知道母親素來喜歡狗,或許因為這種動物足夠忠誠,沒有她的命令絕不擅自行動。從小到大家裏養過幾十條狗,好像前幾年江燕還買下了一間狗舍,專門替她繁育和教導名種犬。
“狗要養得好花費確實不少,不過反正你也不缺我這一條,不是嗎?”他輕聲問道。
見他始終油鹽不進,江燕揉揉太陽穴:“看來我跟你是沒什麼好說的了。”
“那要不要聽聽我說?”江樓彎下腰,手肘放在膝蓋上,認真地看著她,“媽,我在百巧的這半年,比我想像中要過得辛苦很多。”
江燕沒說話,一抬眼皮冷冷地看著他。
“你所處的位置,承擔的壓力肯定比我還要大上許多倍。從前我總是不懂,為什麼你總是不肯把權利交到別人手裏,以為是因為和爸離婚以後,你花費了所有的精力讓燕合重新改回姓江,得到的過程太艱辛,所以更不能接受失去的可能性。”
江樓垂下眼,視線落到牆角的拐杖上,過去半年江燕一直都依靠它行走,直到最近才慢慢用不上。
“但現在我明白了。你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那些辛苦對你而言都是一種快樂。哪怕你需要付出更多的東西去獲得它,但也仍然甘之如飴。”
江燕笑了笑,傾盆大雨打在樹葉上的聲音讓她的嗓音裏透著涼意:“你想說,你現在所做的事也一樣?”
江樓默認了。
“以為這樣我就能理解你?”不知是那番話裏哪個詞激怒了江燕,她提高音量,蓋過窗外的雨聲,“你認為有這個必要嗎?”
“我懷著你嫁進祁家的時候……”
一道閃電劃破了靉靆的雲層,雷聲滾滾落下。
江燕將桌上的茶杯砸向江樓:“有人理解過我嗎!”
溫熱的茶水灑在身上並不燙,江樓低下頭,看著袖口上一灘被水洇濕的痕跡:“媽,我……”
“跟我過來。”椅子在地麵拖動的聲響打斷了他的話,江燕起身,腳步緩慢而堅定地往外走去。
閃電將江樓的臉襯得煞白,他歎了口氣,將落到地上的茶杯撿起放好,然後跟了出去。眼看著江燕一路往三樓走去,他忽然明白這是要做什麼。
三樓最靠裏的房間裏,江燕父母的遺像在香火的熏染下,顯得肅穆而莊重。
江燕指著地上的蒲團:“跪下。”
江樓筆直地跪了下去,看著江燕點燃三炷香遞到他手裏,便按照規矩上香磕頭。
看著兩位長輩的麵容,他聽見母親在身後平靜地說:“找一天讓百巧的股東到齊,一起把變更手續辦了。”
“嗯。”江樓點頭。
“你手裏還有點燕合的股份,一並轉給我。”
“好。”
“房子和商鋪你留著吧,就當是補償了。”
江樓一愣,不解地回頭看她。
“怎麼,你在這個家裏委屈這麼多年,我說補償難道說錯了?”江燕手撐著擺放遺像的櫃子,目光如水洗過般純淨,不喜不怒,“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好了,既然把你生下來,就要好好利用。”
她轉過頭,望向父母的遺像:“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替我做的決定是錯的,這樣等他們死的那一天,還是會放心不下。”
徹骨的寒意從江樓的脊椎開始蔓延,他望向身邊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女人,仿佛看到了她潛藏在心裏數十年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