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合總部頂層的會客室內，垂下的吊燈光芒四散，照亮了牆上一幅油畫。那是一隻鬃毛濃密的雄獅，威風凜凜地注視著大地。
江燕進來時，章曼姿正在欣賞那幅油畫。聽見腳步聲，她回過頭淺淺地笑了一下：“阿姨好。”
沉重的木椅在地毯上無聲地被拖動，江燕坐下後開始翻閱手中的合同，語氣隨意：“說吧，什麼事。”
一張請柬輕輕地放在她手邊，鏤空的花瓣圍繞著一對新人的姓名，花團錦簇的設計勾起江燕嘴角一絲冷笑：“原來他這麼沒出息，需要你來求情？”
“阿姨您誤會了，我不是來求情的。”章曼姿在她斜對麵坐下，彼此之間的距離令她想起第一次與江燕見麵時的場景。
江燕把合同翻過一頁，才抬眼看她：“那就是求和。但我沒必要跟你談，哪怕江樓站在這裏，我也不會點頭。”
她神色冷漠，章曼姿仍然笑著，看上去一派輕鬆，但如果江燕有透視眼，一定會發現她揣進衣兜的手正在瘋狂捏懶蛋蛋。
章曼姿心髒跳得很快，她接下來的話或許會惹怒江燕，希望這位長輩不要一氣之下叫保安把她拖出去。
“您之所以這麼反對江樓的所作所為，是因為嫉妒他嗎？”不過她還是一氣嗬成地說了出來。
不出所料，江燕第一個反應是挑眉，接著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從喉嚨裏發出幾聲嗤笑：“章小姐，如果你是來說相聲的，那麼現在可以離開了。”
見她抬手已經準備按呼叫鈴，章曼姿加快語速：“江樓跟我說過，您一直不願意再和祁叔叔生孩子，因為您人生的轉折點就是從孩子開始的。但您和丁叔叔結婚後，年過四十卻依然決定生下丁沐，是由於這一次孩子成了可以鞏固事業的工具嗎？”
“沒家教，你父母就這麼教你說話的？”江燕按下呼叫鈴，對那邊說，“來人送……”
話還沒說完，章曼姿直接撲到桌上，在她膛目結舌的表情裏關掉了呼叫鈴。江燕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之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她難以置信地瞪向章曼姿，對方反而給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阿姨，讓我把話說完，耽誤不了您多長時間。”
章曼姿不敢拿開手，保持著一個別扭的姿勢繼續說道：“您認為一直以來都是在報複父母，但事實上您早就被周圍的環境同化了。被控製的人變成了試圖控製別人的人，阿姨，這一點上江樓就贏過您了。”
“他還是保持著本來的樣子，可您已經變成了您最討厭的那種人。”
江燕看她一眼，起身打開房門：“你可以走了。”
“婚禮的時間地點都寫在請柬上了，如果有空的話，非常歡迎您帶家人來參加。”章曼姿該說的都說完，知道再拖下去明天可能會有一條“章曼姿被趕出燕合”的新聞。
她禮貌地鞠躬道別，走到門邊時看向江燕，“您可以來看看，您本來想過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江燕不置可否，一揚下巴讓等在外麵的秘書把章曼姿送下樓，然後回到會客室，撿起桌上的請柬打開看了一會兒，接著將它扔進了垃圾桶。
她不喜歡章曼姿，從第一眼見到就心生厭惡。
那時江燕拿出銀行卡遞過去，雖然隻是一個瞬間，但她看見了——江樓用求救般的眼神望向章曼姿——他當著父母的麵，將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視若神明般信任。
沒出息，江燕心想，這樣的江樓，憑什麼能讓她嫉妒。
·
秋風送爽的十月。
大劇院門外兩排蒼翠的梧桐換上了金燦燦的新衣，紅毯從大門裏一直鋪到路口，早早趕到現場的媒體工作者們架起攝像機，在粉絲們的歡呼聲中準備記錄下今晚的一切。
作為本屆熱門影片的《我比從前愛你》劇組壓軸登場，章曼姿身穿一席白色的魚尾裙，緩緩地走下了車。
場邊尖叫聲瞬間蓋過了快門按動的聲響，她向兩邊揮手致謝，然後將手交給了等候在一邊的男主角，同時越過幾個劇組成員，悄悄朝江樓眨了眨眼。
江樓今天穿了身黑色的西裝，紐扣一如既往地盡數扣好，領帶是出門前章曼姿給他選的，閃光燈打過來時照亮了黑色領帶上的暗藍色花紋。
他回應地衝章曼姿笑了笑，方景明在一旁小聲說：“別眉目傳情了，等會兒我真怕你在紅毯上把人家給擠開。”
“都怪宋導。”江樓臉上表情很淡，側過臉打量緊張得同手同腳的劇組導演。
這位名聲在外的新銳導演走紅毯完全沒有在片場工作時那麼雷厲風行，他羞怯得恨不能躲進人堆裏，最好誰也不要看見他。
原本為了照顧江樓的小心思，章曼姿主動提出紅毯由導演、男女主演以及編劇走一排。可誰知宋導在公開場合慫得如同鵪鶉，對這個提議連聲拒絕，並堅決要求除了演員以外，所有主創人員全都走在後麵，務必把他擋得嚴嚴實實。
江樓滿心腹誹地走著，聽見紅毯盡頭的外場主持人正在介紹：“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影片的主演章曼姿和編劇江樓已經定於今年完婚，讓我們恭喜二位。”
他讚賞地看了看主持人，覺得這人簡直前途無量。
進了劇院大門，男主演主動把章曼姿帶到江樓麵前，開玩笑說：“去吧去吧，我剛才一路感覺背後都有人在瞪我。”
“對，是我。”江樓挑眉承認。
周圍的人都在笑，章曼姿親昵地挽過他的手臂，跟著大家一起入座。
劇院裏空調開得太足，露肩的魚尾裙顯然抵擋不住四周的寒意，她自覺地把往江樓那邊斜斜地靠著，把他當成暖爐來用。
“獲獎感言想好了沒有？”她問。
江樓無所謂地搖搖頭：“入圍的幾位編劇都是前輩，我希望不大。”
“誰說的，我可看好你啦。”章曼姿回過頭，看了圈身後的劇組，“唉，這屆的女演員競爭也很激烈，我聽說評委都更喜歡李妍。”
男主演湊過來搭話：“李妍那部是講親情的文藝片，明擺著就是衝獎項來的。但我不太看好，目的性太明顯了。”
“我也不看好。”鵪鶉導演伸長脖子加入討論，“她那個基調從頭到尾都是苦情，章老師的表演有層次多了。”
方景明也從江樓的左邊伸出腦袋：“說得沒錯，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江樓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感覺這群人煩死了。安撫未婚妻的緊張情緒，難道不該由他一個人完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