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自我介紹一下, 我是李小紅,今年十六歲,今天是我死去的第二個夜晚。
我爸李老大,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我排行第三。
和姐姐李小安一樣,我從記事那天開始就被我爸媽還有周圍所有人反複叮囑:女人是為了伺候男人才存在的,妹妹是為了伺候哥哥才存在的。
和村裏其他女孩一樣,我沒上過學,至少, 王老師來我們李家村以前,我沒有上過學。
村裏有希望小學,但經常沒老師, 要完成九年製義務教育就必須每天走十多裏山路去鎮上。
村裏人知道讀書的好處,所以他們顛簸十多裏路送兒子去學校, 卻把女兒留在家裏做活。
……
我十三歲那年,家裏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情是我姐姐滿了十五歲。
村長的兒子帶她和同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們去城裏打工, 賺到的錢寄回家,給家裏蓋房子、幫家裏的兄弟攢娶老婆的彩禮。
爸說,等我滿十五歲,就送我去城裏找我姐姐,一起賺錢, 讓哥哥早點娶老婆,讓李家早點傳宗接代。
第二件事情,是王老師來了, 她來我家勸我爸媽送我上學。
王老師是我見過的最美好最善良的人。
她來到李家村希望小學後,挨家挨戶地找村裏人談話,承諾女孩上學不要錢,每天都會給她們吃雞蛋和牛奶,還答應隻要讓女孩在希望小學上學滿一個月,就能領到五百塊錢的獎金。
我爸說這女人怕是讀書讀傻了,隻知道交錢讀書的,哪有上學還能領錢的。
但是看到別家有女兒從希望小學領回了雞蛋牛奶,他也心動,他讓我去學校把雞蛋牛奶帶回來給哥哥吃,還要我一定呆滿一個月好領那五百塊錢的獎金。
……
剛去希望小學的那幾天,我也覺得王老師他們很傻,讀書有什麼好,識字很重要嗎?
要不是來學校讀書可以拿到雞蛋牛奶,可以不做農活、可以聽外麵的新鮮事,偶爾還能坐在那個叫電腦的東西前麵看電影,我才不想每天來這裏坐牢一樣聽他們講那些根本聽不懂的道理。
但是慢慢的,我的想法改變了。
我學會了讀書寫字。
我開始聽懂王老師他們的話,開始思考以前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王老師她經常對我們說,人生來平等,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女孩和男孩一樣有受教育的權利,‘女人生來就要服務男人’的觀點是錯誤的。
我不相信,我問王老師,既然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為什麼我身邊的人從來不覺得男女不平等是不正確的?
為什麼和我一樣大的女孩會母親般愛弟弟,卻不會給妹妹同等的愛?
為什麼女孩要去城裏做工幫爸媽攢家裏的兄弟娶媳婦的彩禮,卻沒有哪個女孩敢讓家裏兄弟給自己攢嫁妝?
王老師說,因為她們沒被公平的對待過,沒有被正常的愛過,她們很難理解平等是什麼,覺得女孩被苛待、被苛責是正常的,要求和男孩一樣的待遇的女孩才是不正常的。
她還告訴我,她和她男朋友來李家村做老師,貼錢讓女孩們上學,因為他們有一個夢想——
他們想讓所有如我這樣的女孩們意識到女孩和男孩是平等的,意識到人權不應隻是男人權,女人不該把自己當女奴,女人和男人一樣,生來就有教育權,有思考權……
她對我說了很多很多,有些話我聽懂了,有些話我沒聽懂。
我把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裏。
我知道,她是我可悲的十六年人生中遇見的最美也是唯一的光……”
回想往昔,李小紅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在白皙的臉上留下灰色的痕跡。
“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
宗忘川急切地問著。
李大寶的事情發生時,王婧和她的同伴們顯然都已經遭遇不測,。
因為,他們如果還活著,是絕對不可能眼看著李小紅被李老大送去黃瘸子家裏“賠罪”的。
想到這片愚昧荒蕪的土地上曾發生過何等醜陋的謀殺,宗忘川的聲音也陰沉起來。
“……告訴我,誰殺了王婧他們!這事是誰幹的……”
“所有人,所有人都參與了謀殺,包括我。”
李小紅抬起頭。
短短一瞬間,複仇的火焰已覆滿全身,燃燒的紅裙在濃霧中招展,如荒野上飄揚的旗幟。
“李家村很窮,也格外的重男輕女,每家每戶都拚命生孩子,不生到兒子誓不罷休。但如果生下的女孩超過兩個,他們又會殺死多出的女嬰,確保生活不會被過多的女孩拖累。
除此以外,這一帶還有交換媳婦的傳統。
家裏有兒有女的人和同樣有兒有女的人交換結婚;如果家裏隻有兒子沒有女兒、又出不起足額的聘禮的話,就找人販子買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