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風居住在青春裏 照片上沒有的人(1 / 1)

第四章風居住在青春裏 照片上沒有的人

攝像師在前麵舉著相機高聲叫著“一,二......”三還不曾念出,站於前排的他便猛然蹲了下去。

於是,人頭攢動的畢業照上,出現這麼戲劇性的一幕:後排的男生都低頭朝著同一個角落觀望,而前排,卻似乎恍然不覺。拿到畢業照後,女生們吵吵嚷嚷地問:“嘿,你們在看什麼呢?這麼整齊。”

一個下午,所有人知道了,畢業照上,少了一個人。他們之所以朝著那個角落觀望,完全是出於那一瞬間的本能反應。這個在照片上消失的人,便是我的同桌。

我很少與他說話,盡管我們同椅而坐。我總覺得他整個人都是黯淡無光的,全然不像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整天一言不發,不習慣主動和別人打招呼,耷拉著腦袋,在人群中橫衝直撞。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心血來潮,踢足球時總是站在窗外的操場上仰著腦袋,朝他揮手。他很少出來,隻是笑笑,繼而手托腮幫,傻傻地看著我們一幫哥們在廣袤的藍天下揮汗如雨。我問過他:“你為什麼不和我們踢球?”他搖搖頭,許久之後才答:“我不會。”

高中三年,這是他與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不管我問他數學還是物理,英語還是生物,他都不改初衷,一臉歉意地告訴我,我不會。偶爾,我煩了,累了,便會怒目嗬斥地問:“你說吧,你到底會什麼?!”

值得慶幸的是,他的文筆不錯。每次作文課,他都能易如反掌地肩擔兩責。不僅將自己的作文寫成下一節課上的例文,還能在旁口述,讓我安然地度過難關。

我很感激他,試圖要將他拉入我的圈子裏來。譬如,當四驅車成為一種象征時尚的潮流時,我便告訴他,買一輛四驅車,課後到操場上,一定能認識很多朋友。這樣的主意,我給他出過很多次。遺憾,他沒有一次照做。

他僅是懂得一臉落魄地跟在我身後。開始,有人會問:“這是你朋友嗎?”我點點頭,熱情洋溢地將他推到別人麵前,並給他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個人簡介,殊不知,他卻像條死魚一般立在人群中,一言不發,緊張得小腿亂抖。我說,你真把我的臉給丟盡了。

就這樣,他從我的朋變成了夥伴,再從夥伴變成同桌,最後,成了我們這幫少年的觀眾,並彼此路不相識。

要知道,年少時的對與錯,其實根本沒有明顯的界定。你的熱情,便是獲得友誼的先決條件。倘若你用冷漠和深沉來對待旁人,那麼,你所能得到的,也僅僅隻是涼如深秋的落葉。

照畢業照當天,班上許多同學擁抱在一塊,將平生所能想到的姿態都用得一幹二淨,直到歡笑成淚,靜默地躺在青草上眺望。

很多人帶了相機。因為集體畢業照隻有一次,所以留在了最後。前麵這一把的時間是留給我們的。我與曾經踢球的夥伴一人一張,幾人一張,合照,單照,沒完沒了。最後,笑容僵在臉上,再也塗抹不去。

那是班上第一次男生和女生冰釋前嫌。我們在暖暖的日光中,找尋自己的位置,將一生中最為燦爛的笑容,留在了彼此記憶的底片上。

我似乎注視到了他,我的同桌。人群中,他像一株樸實的野草,雖同樣在藍天與清風中搖擺,卻被人忽視了存在的方向。說實話,我很想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用一句熱情洋溢的話,來消融築藏在他心中的隔閡。而後,緊緊地抱住他的肩膀,和他照上那麼一張平淡至極的彩照。

可最終,我仍是沒能放下少年的倔強。他就這麼安靜地站在人群的遠處,看著一場繁華與歡愉在眼前上前,獨自吞噬漫無邊際的落寞。

最後一張照片,我們開始懂得了謙讓,總想把最好的位置留給身旁的人。他站在我的前麵,一動不動。

當攝像師的手指即將觸及快門,他恍然消失在了底片內的世界。班主任狠狠地批評了他。可即便如此,仍是不能更改那個滑稽的一瞬。

臨行前我說:“你為什麼不照畢業照呢?難道你不想大家記住你嗎?”你苦笑,一如既往地沉默。這是我與他的最後一麵。

很多年後,我大學畢業,和一幫舊友重逢時,無緣無故地就說了當年的趣事。沒有一個人忘記他,那個曾經被眾人忽視在角落裏的男孩。相反,那些原本與我們一同拍照,一同流淚,一同歡笑的夥伴,卻被我們淡忘了姓名。

我似乎知道,那日,他的良苦用心。三年的自卑與怯懦,讓他飽受了被人漠視的悲辛。他需要有那麼一個睿智舉動來讓旁人銘記那段屬於他的曆史。

時光總是會讓我們淡忘那些在底片上留下音容的朋友。而這一個隱遁了身形的男孩,卻是那麼晦澀而又狼狽地留在了記憶深處。我們曾以為,他的逃避是一種年少時的個性。可誰知道,那自卑的一蹲裏,蘊含了多少成長裏的苦楚和莫名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