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營得勝歸來,滁州軍民夾道歡迎。
數年休養生息,滁州已成了亂世中極難得一處樂土。此地無苛捐雜稅,無亂匪兵災,隻要腳踏實地賣力氣,全家全家都能有個溫飽安寧生活,讓民眾很快便滋生出難得的歸屬感,對鎮淮總管府與滁州討虜軍皆發自肺腑的擁戴。
能取得如此顯著成果,除了劉伯溫、杜遵道等深知民間疾苦又精於民生政事之人殫精竭慮的治理,和本地士紳的精誠合作,還離不開那些江南商戶的鼎力支持。這些人雖不顯山露水,手中卻掌握著龐大資源與可貴的渠道,讓滁州皖南很快渡過民生凋零的最初,從物資匱乏的泥潭中一躍而出。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這些商戶給民眾提供了極難得的做工機會。若隻依靠單純的屯田耕作,滁州地狹,皖南多山,根本沒辦法在如此短時間內解決境內之民溫飽難題。而這些商賈在此時對滁州作出的貢獻,著實難以估量。
當然,商賈逐利是天性,若滁州不能保證他們的產業安全和穩定回報,這些商賈也不會頭腦發熱湧入滁州。
趙禹回到城中總管府,要經過滁州東市集。遠遠的觀望了片刻,發現市集比自己離開時又興旺了許多,所見者少有麵帶憂愁之人。
這些潛移默化的改變,都讓趙禹感到欣慰。在他瞧來,殺人是為了活命,討虜軍轉戰天下,所向披靡,若境內卻是一番民不聊生的淒慘模樣,那縱使能君臨天下,也無趣味得很。
總管府位於滁州東北,並算不上廣闊,乃是杜遵道親自督建,原本的總管府則又做回了滁州府衙。按照趙禹的想法,他常年在外,坐鎮滁州的時間很少,本不需要另辟一府,隻是劉伯溫諫言道此舉於穩定人心也有大裨益,趙禹才依言而行。要居萬人之上,其實他的許多想法還遠未稱得上成熟。
將近府門時,趙禹心中忽生異樣,往遠處駐足觀望的人群中瞥了一眼。隻是劉伯溫與滁州知府葉琛聯袂來謁,他便略過這小事,將兩人請入府中。
方一坐定,劉伯溫便奉上討虜軍攻打集慶的最新情報。討虜軍水陸之兵,合共八萬,以在徐達的統領下占據江寧,並且在集慶城下與元廷軍馬進行了兩次交戰,或有折損。而進逼鎮江的張士誠不願見到滁州軍攻下集慶,竟引兵東歸,給了元廷江南大營以喘息之機。
現下徐達正對集慶采取隻圍不打,剪除枝節援軍的策略,將元廷回師之軍緊緊扼於靖江,同時一步步蠶食集慶守軍。
趙禹將戰報仔細閱讀了數遍才放下來,雖有張士誠意外退兵,但局勢尚在掌控之中。趙禹心緒大寧,也就沒有趕往前線的念頭。徐達的應對以穩重為主,並不急兵冒進,他若貿然前往,反倒會使得軍令調度失據,於事無益。
討論過一番軍情之後,滁州知府葉琛又上前彙報了半年來滁州民生政事,總之一副欣欣向榮的形勢,沒有憂心之事。
與這兩人談論許久,天色漸暮,便留他們一起在總管府用餐。
趙禹雖然出身世家,但卻沒有食不厭精的毛病,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他指著桌上吃食笑道:“不論名望勢力如何,咱們總算能令滁州皖南之地百萬民眾盤中有菜、碗中有食,才不算空廢了力氣,虛度了光陰。”
劉伯溫與葉琛點頭應和,隻是各自表情上有些隱憂。
趙禹瞧在眼中,便放下筷子,沉聲道:“莫非還有不妥之處?”
這兩人對望一眼,踟躕良久,葉琛才開口道:“不瞞總管,我與劉長史最近以來討論許久,覺得咱們滁州現下已經埋下一個大大隱患。”
趙禹聽到這話,臉色一緊,連忙道:“快快講來。”
葉琛皺眉道:“隱患之源,正是商賈橫行。誠然,咱們現下的局勢離不開這些商賈鼎力相助,隻是他們所得到的好處,現下已經足夠威脅到滁州的安定了。”
趙禹歸城時尚感慨了一番滁州商事繁榮,聽到葉琛的話,便問道:“此話怎樣?”
劉伯溫接口道:“商賈之道,貨值天下,疏通有無,也算是關乎民生的道理。隻是這些商賈熙熙攘攘,為利驅逐,終究不是安於一地的順民。民生之道,最要緊還是耕者有其田。倉廩實而知禮節,這才是長治久安的大道,若一意追捧商事,田野荒蕪,刁民滋生,難免要生亂子!”
“這幾年,滁州府衙一直致力屯田之事,然而卻收效甚微。除了耕地少的原因外,民眾大多樂意從工,工商之事短期內雖卓有成效。然而長久來看,民眾樂於急功近利,卻少了耕田種地的耐心。做工換來銀錢,銀錢去買糧食,長此以往,商事愈勝,農事愈廢。民生之事,操於商賈之手,官府士紳倒不及逐利商賈來得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