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常教導女兒愛惜自己的羽毛。而且朱鏡宙也不想讓愛自己的人因此受到意
外委屈。所以,他們的交往異常矜持,不但從沒有說過半句笑話,就算普通見麵
會談也很少,隻有“相對無言情脈脈”,“兩心不語暗知情”。
有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柳母在廚房聽到朱鏡宙正與柳寰聊天,便高聲道:
“朱先生!你要去做禮拜麼?等一會她們都要去的。
”朱鏡宙與柳儀的友誼,柳
母看在眼裏。“她們”當然是指柳儀了,朱鏡宙心知肚明。“要去的,伯母!禮拜
堂在哪裏?
”“就在後麵,阿寰!你陪朱先生先去。
”
這是朱鏡宙第一次踏進基督教堂,第一次與上帝打交道。他和柳寰坐
定後,不到兩分鍾,柳儀翩然而至,坐在風琴前。朱鏡宙這才知道柳儀是位
琴師。
琴聲響起,眾人起立,唱讚美詩。但朱鏡宙不會,隻好唱幼時讀過的“關關
雎鳩”那首詩來讚美柳儀。朱鏡宙在回憶錄中寫道:“柳儀確有後妃之貌與德,
在我的心目中,比上帝還值得讚美。假使當時我的歌聲,能被儀發現,她一定會
報我以會心的微笑。那,我比戴上一頂皇冠,還要榮幸。
”就這樣,朱鏡宙第一
次自由戀愛了,也嚐到了初戀的感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條腿總是不聽使
喚,一出門,老是仍向柳家去,連自己也不知所以然”。
就在這個時候,《天聲報》出事,朱鏡宙入獄。關押五日後被釋,朱鏡宙到
柳家,謝謝他們的懸念。柳寰問朱鏡宙今後的計劃。他答:“辦天聲報遠非我的
本意;現在,我想到南洋墾荒。
”同時,朱鏡宙把目光移到牆壁上的一張月份牌
上,笑說:“柳寰!這個可人兒,倒很像大姊。
”“像麼?大姊昨天還改白居易的
兩句詩笑你呢!
”朱鏡宙急問是哪兩句?柳寰念道:“未能拋得溫州去,一半勾
留是此圖。
”朱鏡宙說,這是我生命史中最難得的紀念品。歸途,將此續成一詩:
“未能拋得溫州去,一半勾留是此圖;眼前知音吾已矣,卻教紅粉慰江湖。五月
江城夢不孤,攜將佳句伴征途;未能拋得溫州去,一半勾留是此圖。
”
清晨,柳儀拉著小弟柳惠,相偕遊東山。朱鏡宙遠遠跟在後麵。在東山腳
下流水畔,朱鏡宙與柳儀默默站在曲橋上,忽然柳儀對他說:“朱先生,我要同
你說幾句話,請不要看我。
”朱鏡宙如奉聖旨急轉過身。
“朱先生,你就要遠行了,大丈夫誌在四方,不可依依於兒女之間,隻
要萬裏同心,那豈不是比天天相見還有價值,有意義!此去,一切自己保
重。
”“是!
”“你有沒有什麼話對我說?
”“沒有!
”
朱鏡宙的回答實在太簡單了。他有千言萬語要對心上人訴說,卻不知從何
談起。一直以來,朱鏡宙視柳儀為天人,自慚形穢。況且,前途渺茫,使他更不
敢妄想。“這些,想儀或能了解我罷。
”朱鏡宙在心裏對自己說。
泛舟湖上,柳儀讓朱鏡宙為她和小弟拍張照片,想不到技術不高,出了問
題,無法洗出。
過了兩天,朱鏡宙向柳寰辭行。柳寰悄悄遞給他一張扇麵,笑道:“這是大
姐留給你做紀念的。
”原來,柳儀是永嘉畫師汪如淵的高徒。扇麵是一幅海棠
蛺蝶圖。柳儀以海棠自況,蛺蝶象征朱鏡宙。
臨別的早晨,朱鏡宙拜別柳母。柳儀聽到他聲音,急忙出來,呆呆立在門
後。柳母說:“今天很巧,有個外國太太,也去上海,柳儀會去船上送你。
”好事
多磨,有位朋友也送朱鏡宙,在碼頭上邊走邊談。柳儀隻好倚著船舷,目不轉
睛地望著朱鏡宙。這位朋友待汽笛聲響起才告別。朱鏡宙和柳儀竟沒有說上
話,隻好彼此目送對方漸漸遠離。
當朱鏡宙三年後從南洋歸來,柳寰去讀大學了。柳家在舊宅對麵,新築了三
間樓房。柳惠告訴朱鏡宙,這是預備給大嫂從美國回來住的。
柳寰的大哥柳舫,應燕京大學之聘,自美回國。
柳儀即劉文端
朱鏡宙曾在《夢痕記》自序中說過,這部自傳涉及許多人,頗感左右為難。
“照實而書吧,人將謂我有傷忠厚;不書吧,何有於記?
”權衡兩者,就用諧音
代替。“因此,本書所記,有其事,有其人,未必有其名。
”對於這段感情,厚道
如朱鏡宙,是用諧音來替代當事人名字的。但讀者如我,往往會有尋找當事人
真實身份的衝動。民國初年,溫州城內柳姓兄妹到底是誰呢?當讀到“柳寰的
大哥柳舫,應燕京大學之聘,自美回國”時,我眼前一亮,驀地出現劉廷芳這個
名字。
我曾關注過劉廷芳這位民國期間著名的基督徒,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後赴
美國求學,獲喬治亞大學學士學位和哥倫比亞大學教育與心理學博士學位,曾
擔任燕京大學宗教學院院長。關於劉母及其幾個子女,我寫過一篇《詩裏詩外
劉廷芳》,裏麵的故事和朱鏡宙所記完全吻合。
柳舫即劉廷芳無疑。那麼,柳寰就是劉廷藩了,柳惠是劉廷蔚。而柳儀則是
劉文端,小妹柳莊是劉文莊。劉廷芳之妻吳卓生,留學美國,曆任燕京大學、北
京女子高等師範學院教授。
接下來,朱鏡宙所記柳儀的故事,更證明了我的推斷。
柳家大嫂姓吳,與柳儀先來北京。柳儀入燕京大學讀書。大嫂有意將自己
的弟弟吳廉生介紹給柳儀。雖然吳廉生為人不錯,但柳儀並不喜歡。大嫂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