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沒吃成嗎?”薑黎很委屈, 沒想到自己不但死無全屍,連做鬼都不是個完整的鬼,咧嘴哇哇哭。她前世到底造下多少孽才會落得如此下場?用力回憶死前情景, 可惜一片空白。
攬月一點都不同情她:“你可以把鬼氣凝成眼淚,這樣瞧著更生動。”
薑黎受不住如此大打擊, 一把抓住墨姿的臂膀:“你哪找來的鏡子, 嘴怎麼這麼碎?”要不是小鏡子多事,她還可以繼續糊裏糊塗地快樂著。雖然修不成鬼仙, 但快活一天是一天。
嘴碎?攬月炸毛:“遇上吾是你三生有幸,你這隻不識好歹的小鬼。”
“我不需要你告訴我這些……”
墨姿一把撥開擋路的薑黎, 繼續前行。一鏡一鬼吵吵鬧鬧, 誰也不讓誰, 直到出了寒臨霞關感知到遊蕩的殘魂,她們才消停下來。
“快到瓜陵口了,”墨姿望著遠方, 十一月的關外風裏都夾帶著冰沙,入眼是一片雪白, 美麗卻寂寥。
一缺了半邊腦袋的殘魂自眼前飄過,薑黎又有疑問:“小鏡子, 我一定要吞噬石塤的器靈嗎?”手指繞了一圈回來的殘魂, “這不行?”
“首先,吾要告訴你一點,魂體看著是殘了, 但這隻是他死前的模樣, 人家三魂七魄均在,是完整的魂魄。待墨墨祛除他們的痛苦,魂體自然會變得完整, 到時便可勾動冥界之門,入輪回。”
攬月都不想理會薑黎,惡狠狠地瞟了她一眼:“還有你當吃什麼補什麼呀?要真是如此,那些神魂受傷的修士也不用到處求爹爹告奶奶尋丹藥、靈物了,直接殺兩個小修士吞噬神魂多方便?這還僅是神魂受傷,薑大黎,你是地魂死了!
太和石塤未受損之前是靈器,它的塤靈還是自然生成的。你懂什麼是自然生成嗎?天時人和地利,缺一不可。但凡那殘了的器靈能有一絲醒來的可能,吾都不會讓你吞它補魂。”
舉雙手投降,薑黎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還想吃
這些可憐人的魂魄來補魂,你果然是死性不改,”攬月閉著眼睛罵了一刻鍾才泄了心頭火。
到瓜陵口已酉時末,墨姿腳踩在雪麵上,閉目感受,聲聲痛苦哀嚎入耳。冰寒的陰風撲過來,繞著她轉,癡狂的笑聲、驚懼的嘶叫、垂死時的惦念等等交雜糅合在一起,但她能卻將每個鬼魂的情緒聽得清清楚楚。
這裏就是大嶽與綏玉交戰的主戰場。閃身深入,找到了天極位,墨姿盤坐下,收斂心緒,運轉《釋厄文傳經》,右手抬起豎於胸前,左手手心朝上做拈花樣,啟唇輕念:“渡厄自在如尼,釋情開心望和然與世與己……”
聲音不大,但卻平和,聽之寧人。鬼風蕭蕭,卷起聲音去往遠處。
站在十丈外的薑黎,此刻尤其安靜。從卞啟到瓜陵口,她跟小鏡子吵了一路,也想了一路,不甘了一路,可心一直都清明著。
她想明明白白活著。
“要是做好決定,就不要拖遝,”攬月的聲音在薑黎耳邊響起:“此方有數萬亡魂,你助墨墨渡他們入輪回,是大功德。”
薑黎抽噎,鬼氣凝成的眼淚珠子滾落眼眶:“我要是成了塤靈,還能像現在這般說話嗎?”
她竟然會在意這個?攬月撇了撇小嘴,老實回答:“能,除非墨墨不許。”
“讓我單獨待一刻,”薑黎淚眼朦朧,回憶著生前事跡。她生而富貴,受盡寵愛。可一朝國破,父皇自刎、母後吞瓷、年僅三歲的弟弟被宮人活活溺死……她想活著,公主之尊流落教坊,入教坊三月,被周宇恒臨幸。
入後宮前一夜,她自己求了絕子湯。後宮十年,雖四麵楚歌,但卻錦衣玉食,過著她過慣的日子。其實周宇恒待她很好,雖忽冷忽熱,但在吃喝用度上給她的僅次皇後。
她清清靜靜地待在鸞和宮裏,不想被人打攪,也不想去打攪別人。以為就這樣了此殘生,但……周宇恒不願,他會在醉酒時跑來鸞和宮問她,她恨不恨?
恨嗎?薑黎不知,也從不去想這個問題。
在
周宇恒開始讓她喝一些比黃連還苦的藥時,她不明白自己得了什麼病,也不想問,依舊過著平淡的日子。直至有一回半夜醒來,聽到趴在她肚子上的男人說“給我生個孩子吧”,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果然死在了那年中元。
周宇恒祭祀回來,發現鸞和宮空了,他一句也沒問,從此再不踏足鸞和宮。之後七年,他先是立了皇後的兒子為儲君,再又養大了太後、皇後的母家,病重了還給太子找了兩個輔臣。
大概是感知到大限之期,周宇恒來見了她,在她葬身的那片荷塘邊站了一夜,次日便令密衛將她的屍骨取出。薑黎淒笑,周宇恒是帶著她的屍骨葬入帝陵的。
周宇恒駕崩後,朝廷亂了十年。終皇後母家、太後母家、兩個輔臣九族都死在新帝手裏。新帝也因此落了個暴君之名。
回首一生,薑黎也不清楚當初的苟且到底值不值?她也不願去細想周宇恒在她死後為何要那般作為。深吸一口寒涼氣,慢慢吐出。輕眨眼,驅盡雜念,她有自己要走的路。
“墨姿,請你放出太和石塤吧。”
墨姿收功,抬眸看向薑黎:“你思慮清楚了?”
“趨利而已。你知道的,我一向識時務。”
雖如此,但墨姿還是許了她一個承諾:“待修滿功德,你想離開入輪回,我絕不阻止。”太和石塤現還沒有被煉化,但煉化是遲早的事。
薑黎沒有言謝:“將來修仙路,你我一起同行。我會全力助你,永不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