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天氣格外好,浮絕走出去的時候還在想,一會兒若回來得早,就帶著水幻出去玩半日,也免得她在家呆久了覺得無趣。
但當他一走進禦書房,看到本該在初雪坊當班的阮紅也在此處,他的神經立刻就警覺了,原本明朗的心情也禁不住沉了下來。
“浮絕來了。”國主放下手裏的書信,起身與他打了個招呼,浮絕便依照君臣之禮恭敬地作了個揖,並不主動問什麼,知道國主自己就會說。
果然下一刻,國主的視線在他和阮紅之間掃視了一圈,清了清喉嚨,張開嘴半天,又重新閉上猶豫再三,才開了這個話頭:“今日孤收到了一封來自屠蟄的書信。”
屠蟄這個時候來信,不是什麼好現象。阮紅在一旁默不作聲,浮絕便問:“是為了孟秋的事?”
“不完全是。”頓了頓,國主好像思考了半天措辭:“你們,聽說過邪神麼?”
最後一個邪神死亡之時,浮絕和阮紅都沒有出生,浮絕之前在小藍那裏聽過了相關的事情,但阮紅就確然什麼都不知道,隻有一臉茫然。
國主一眼就看出了答案,認為還是有必要把這個事情詳細一說:“孤年少的時候,邪神在三國之間鬧得很厲害,那會兒邪神和小藍一樣,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他在各個地方抓殺活人,三國不能坐視不理,也都派出了很多厲害的秘術師前去捉拿,但邪術太過霸道,所有與之交手過的秘術師都死在了他的手上,最後,是小藍耗盡畢生修為消滅了他,大約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邪神和小藍那一戰,原本是同歸於盡的結局,但小藍大約是運氣太好,最後竟然勉強勝出了一招。邪神死後,小藍雖然活了下來,也是強弩之末,因此此後多年,它的狀況一直很差,靈力也恢複得慢,孤就是在這個時候,讓司徒家去抓捕小藍,有了將神獸據為己有的想法,也因此,為水幻帶來了那四年的災難。”
說著悄然瞥了眼浮絕的臉色,好像也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這些都是後話,孤現在想跟你們說的是,邪神再次現世了。”
國主的聲音不大,卻讓浮絕和阮紅都有了明顯的震驚。
“孤不知道是原來的邪神複活,還是有了別的人通過什麼渠道繼承了邪神的邪術成為新的邪神,現在的情況是,這位邪神身在屠蟄,並且為屠蟄的國主效命。”
浮絕好像有些明白了:“國主剛剛說的書信,是邪神的手筆?”
“不錯。”國主應了一聲,指了指桌麵,說:“邪神在信中提及,孟秋的死讓屠蟄國主很是震怒,因而親自請他出山,想一舉覆滅整個昊暄國,他這些年在屠蟄靜心修煉,全仰仗了這位國主的庇護和支持才如此順利,所以不得不還他這個人情。”
浮絕盤算著這個話裏的意思,如果對方要攻打昊暄,恐怕不會這樣溫和地說話,但如果真的開戰,水幻可能不可避免地要與這位邪神一較高下。浮絕擔心,當年小藍戰勝邪神是險勝,而現在,水幻是不是還有這麼好的運氣?
腹誹之間,國主已經繼續在說:“孤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跟你們說。好消息是,邪神知道神獸宿主身在昊暄並且並沒有如傳聞所說已經去世,他不願意和水幻起正麵衝突,所以拒絕了屠蟄國主開戰的請求。”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雖然水幻的存在一時之間暴露了,可也因此換來了一個相對的和平。
“至於說壞消息。”
國主的聲音頓住,他半低下頭,好似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阮紅和浮絕對視一眼,互相眼中多多少少都透出了揣測,又過了片刻,才聽到國主已經變得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壞消息是,不開戰的前提,是要孤,將浮絕和水幻,交給屠蟄處置。”
“什麼?”阮紅驚叫出聲:“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立刻回答阮紅,國主倒是靜靜地看向了浮絕,隻見他冷靜的雙眼中閃過疑慮、驚異、沉思,最後剩下一片了然:“我明白了。”
阮紅側頭去看他,就聽見他說:“邪神忌憚水幻,因此不願意與之正麵衝突,卻恰逢屠蟄國主要求開戰,他便想出了這樣一個法子,既緩和了屠蟄方麵的擴張欲望,又趁機折損了昊暄的實力。若昊暄國同時交出我和水幻自然最好,沒有了水幻,屠蟄攻打昊暄易如反掌;但邪神猜想昊暄又必然是不願意交出神獸宿主的,可是出於對邪神之名的恐懼,至少也會把我交出去,這樣一來,也算是堵住了屠蟄國主的嘴。”
國主很是讚賞地看了眼浮絕,卻並不帶著一分喜色。阮紅悶悶地聽了浮絕的分析,便是果斷地搖了頭:“不行,水幻不能交出去,浮絕也不能交出去。就算我們不答應這個條件,屠蟄也不敢跟我們開戰,就像邪神自己說的,他不會願意和水幻交手。”
“話是這麼說不錯,”阮紅的想法國主也考慮過,可這其中還是有很大的風險:“那如果屠蟄硬要強攻呢?如果邪神最終還是出手了呢?我們派出水幻,是不是就能保證她一定能贏並且還能活下來?”
一句話直接戳中了浮絕的軟肋,經過那刻骨銘心的八年,浮絕最害怕的,就是水幻再出一星半點的差池。誠然如國主所說,一旦兩國開戰,就是一場豪賭,對屠蟄而言,賭輸了,失去一個邪神,沒關係,還可以停戰休養生息,多年以後再次卷土重來;那對於昊暄對於浮絕而言呢?如果賭輸了,昊暄承受不起屠蟄的野心,他也承受不起失去水幻的後果。
“國主的意思我明白了。”反複思量之後,浮絕冷靜地開口:“我可以答應邪神的要求,國主隻管將我送交屠蟄處置就好。”
“浮絕!”
阮紅出聲喝止,卻又被他一個手勢止住了後麵的話:“但是,我也有條件。”
國主看了他半晌,允自點頭:“孤答應你,絕不交出水幻,隻要孤在一天,就會保她平安。”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浮絕想起那日水幻悄悄派小藍外出辦的事,雖然一直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但這些日子他來回揣測,多少也猜到一些了:“請國主,赦免司徒貘的罪行,讓水幻把他接回國都來生活。”
這是國主沒有想到的,這個時候,他竟然提出了司徒貘的事,可一轉念,也大致能明白一些:不過是想讓水幻以後能有個安心的倚靠,畢竟司徒貘是她的親哥哥,是最值得信賴的人了。
司徒貘的事在昊暄國是大事,他的罪行也是重罪,原本不可輕易饒恕,可在國家存亡麵前,這些都是可以商榷的,國主沒有考慮太久,就答應了浮絕這個要求。
“孤今日叫紅一起到禦書房來,不僅僅是為了了解這樣一件事情。”眼神看向一臉驚異的阮紅,國主的語氣中透出一絲無奈:“實在是有事情,需要紅的幫忙。”
阮紅木訥地問:“什麼事?”
“以水幻的聰明,今日浮絕不回家,她立刻就能猜到出事了,如果她帶著小藍動身去追,浮絕還到不了兩國邊境,就會被追上。”
浮絕除起雙眼:“所以國主準備如何呢?”
“考慮到她是宿主,孤準備派出所有的封印師,將她困在家中,同時壓製她的靈力,直到你順利抵達目的地。”
“以水幻的敏銳力,那些封印師還沒靠近宅子就會被察覺,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
國主對浮絕的話深表同意:“所以孤需要紅的幫忙。”他直直看著阮紅,說的話是一個君主對下臣的指令:“紅,隻有你去宅子裏分散她的注意力,封印師們才有下手的機會。”
阮紅仿若聽到了一個荒謬的笑話:“不,我拒絕,水幻知道真相會恨我的!”她看向浮絕,好似從來不曾認識這個人:“你不覺得你的決定太自我也太殘忍了麼?你忘記了,城傅死的時候,我是什麼模樣麼?我不想讓水幻再來經曆一次我的感受。”
“我知道。”浮絕歎息,“可是,難道你要我,拿水幻的命去賭麼?”
阮紅頓時啞口無言。
讓水幻和邪神正麵對戰,讓浮絕去賭那五分的勝算?不,哪怕是九分的勝算,隻要還有一分危險,他都不會答應的。
“紅。”浮絕低沉著聲音,與她說的話變得有些艱難:“請你幫我這個忙。以後,我不在了,也拜托你,對她多加照拂。”
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阮紅好似呼吸都不流暢了。她既能理解浮絕的苦心,也能想見水幻的反應,兩邊都是極好的朋友,她站在選擇的路口左右為難。
這邊禦書房裏愁雲密布,而大半日無所事事的水幻隻覺得忽然閑下來還有些不習慣。想來以前在國公府的時候,一年到頭,一大半的日子都是這樣過來的,她那會兒也沒覺得有什麼,如今回到昊暄國,性子倒是浮躁了不少。
中午簡單做了兩個小菜吃了飯,水幻拿了一卷閑書躺在客廳的椅子上看,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直到一陣敲門聲將她叫醒,她揉揉惺忪睡眼坐起身,眉頭皺在一塊兒,是因為有些起床氣,但那敲門聲一陣接著一陣,雖然不急,也一直不停,她的起床氣就更大了。將手裏的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水幻懶洋洋地起身,拖著鬆散的步伐走過長廊去開門,等門一打開,阮紅美豔溫柔的臉出現在她麵前時,她的瞌睡一下就醒了大半,起床氣也統統沒了。
“紅姐姐,你怎麼來了?”水幻親切地把她拉進門,關上大門之後,又拉著她一同進了客廳:“外麵冷,趕緊進屋去坐。”
看到客廳裏的躺椅和旁邊的書,阮紅笑著與她說:“你這日子倒是過得瀟灑,何時添置了這樣一張椅子?也是浮絕把你慣得越發地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