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洛陽城外,落葉深深,而鋪滿了青石路板的街道卻無論季節變換,都被打掃得極為幹淨。這一日的白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雨,夜幕一來,地麵的積水就被路邊的燈火映出了一片亮光,忽的有人踩過,那片光亮就在濺起的水花中破碎了。
在這輕微的水聲中,有三個身著鬥篷的人,一前兩後,走過夜深人靜的洛陽城街道,一路來到二品外交史的大宅門口,大門上點著的兩盞燈籠很是明亮,卻因為他們的鬥篷帽子很深,遮住了大半張臉,因而在燈光下也不能看清他們的樣貌。
站在最前麵的人身形最瘦,敲門露出的手腕都能看到骨頭,大門叩響了兩聲,立刻就有小廝模樣的人來開門,一抬眼,見到這樣三個人站在外邊,便又多了兩分防備,門隻開了一半,剛剛夠卡住他的身體,仍然是極有禮貌地問:“請問三位找誰?”
清瘦的人影從鬥篷之下遞了一塊牌子到小廝手中,開口時,是一個低沉的女聲:“聽說外交史前幾日回了洛陽,我等特來拜會,這塊牌子還請大哥幫忙遞交與歐大人。”
接過牌子隻看了一眼,小廝就認出它確然是自家主人的物件,於是淺淺作了個揖,拿了牌子進去通報,不過片刻複又出來,這會兒的門就比剛才更開了幾分,眼前的小廝讓開一條路伸出了手,腰也深深地彎了下去:“三位快請進,大人在書房等著了。”
說完,他倒很懂事,徑自在前麵領路,那三人見了,隨即跟著一路往裏走,這宅子不算很大,書房與大門的距離也不甚遠,大著步子很快就到了,隻是書房門緊閉,小廝又在門口躬身稟報了一句:“大人,人到了。”然後輕輕一把推開了房門,轉身給那三人簡單地示意之後,允自退下。
一走進屋,就看到歐洵麵對著門口佇立,排頭的人從容地將鬥篷取下,歐洵見她的第一眼,臉上就露出了溫柔明朗的笑容:“阿幽小姐。”
“歐大人,上次一別,又是許久不見了。”水幻回他一個有禮的微笑,身後的另外兩人也在她說話的間隙把鬥篷取下了,正是隨行的阮紅和淨勳。
歐洵與這兩人略交互了眼神,彼此簡單地點了個頭,轉而繼續與水幻寒暄:“是,我們又是一年多沒見了,小姐似乎是,清瘦了不少。”
“前段日子生了一場病,今年入秋才好。”
“可要好好保重身體啊。”歐洵的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三人便從善如流地坐下了,他坐在與水幻臨近的地方,將手裏的牌子放在麵前的桌子上,雖說是收斂了神色,那張臉上也還是有輕易可以看出的欣喜:“沒有想到小姐還能記得這塊牌子的用處,不知道小姐是遇到了什麼難題,需要在下略盡綿力?”
水幻處理正事的時候,向來都是直來直往的性子,歐洵既問,她自當答複:“我想麻煩大人幫我找一個人。”
“誰?”
“藥材商林瑜。”
眉目略微收緊,歐洵在腦中思索了片刻,恍然之中摻雜了一絲不確定:“可是之前與國公府來往甚密的林瑜?”
此話一出,水幻有些了然地笑了:“是。大人既然知道他與國公府來往甚密,想來,此人也是被皇上列入通緝名單了吧?”
“哦不,皇上沒空去理會一個藥材商。”解釋之間,歐洵的臉上掃過一絲赧然:“是在下私下有關注過國公府的一些人際來往。”
這倒是讓水幻有些意外,卻心裏立刻就有數了。
歐洵那個時候關注國公府,多半都是由著她的緣故。
書房裏一時生出了尷尬和沉默,隻是時間極短,歐洵再又開口問:“阿幽小姐找這個人,找得很急?”
“是,很急。不然也不能來托大人的路子。”
“我明白了。”歐洵思忖著點了點頭,說:“我這就派人去找,不過今日太晚,肯定是收不到消息了,隻能請三位暫且在我府上住下,不出兩日,小姐所托之事,在下一定辦妥。”
這個人水幻從來沒有過真正的認知,之前的碰麵也都是淺淺相交就別過,這次她來找他幫忙,完全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當然了,私心裏,還是有那麼一點利用他愛慕之心的意思。但是來之前她就想過了,如果歐洵不願意幫忙,或者是給她提出什麼過分的條件,她也不會強求,不過是多花點時間找個人,她也有這個耐性。
然而,他卻想都沒想,也不問一句她找人的目的,甚至連阮紅和淨勳的身份都沒有過問一分,就這樣答應了幫她,還收留她們住下,對於他的赤城,水幻其實是,深感感激。
默默站起身,水幻對著歐洵,非常鄭重地躬身作揖:“大人的這份恩情,我一定銘記於心。”
“哎呀,阿幽小姐。”說話間阮紅和淨勳也跟著站了起來,歐洵未曾在意,隻在看到水幻的動作後,連忙站直了去扶她:“記不記得的,於在下而言不甚重要,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在他的攙扶下重新立好身軀,水幻對他禮貌地一笑,這位二品外交史的臉忽的就紅了兩分。
“那麼,我這就讓人安排三位的住處。”害怕被看出自己的異樣,歐洵這般說了一句,趕緊著就邁開步子離開了書房,臨走的時候,還很慎重地把房門帶上了。
隻不過,他這樣的掩飾,在這樣三個人麵前,實在是顯得有些拙劣了。書房的燭光映著歐洵門外的身形漸漸走遠,阮紅一側頭,對著水幻露出調笑的意味:“看來我們幽郡主,在中原還是很受歡迎的呀。”
“紅姐姐,你這是要把我以前笑話你的那些全都還回來才滿意啊。”
水幻昵了她一眼,全然不曾有絲毫的尷尬異樣,阮紅也在笑聲中把這個玩笑就此打住了,卻是一旁的淨勳不似她們這般輕鬆,眼神中透著些許擔心:“水幻姐,這個外交史可靠麼?你在中原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如果他偷偷出賣了我們怎麼辦?”
阮紅隨了淨勳的話頭去看水幻,便見著她盯著門口的方向,壓低了聲音說:“賭一賭吧,反正中原人不懂秘術,就算他出賣了我們,我們也隨時可以逃脫。但是洛陽城這樣大,沒有朝廷的人幫忙,找一個失蹤的藥材商,無異於海底撈針啊,前線的醫療狀況越發地吃力,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耽誤。”
淨勳聽了,也認為是這樣一個道理,有捷徑自然就沒有浪費時間的必要,又還是不那麼放心:“水幻姐,這個外交史,以前是國公司昀的心腹麼?”
水幻一愣:“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那不然,你一進洛陽城就直接往這裏來了,雖然是,也有被出賣的可能,但是水幻姐是覺得這個人相對可靠才來找他的吧?”
阮紅一時別過頭偷笑,水幻看了她的模樣,隻能微嘟著嘴表示自己的抗議:“以前跟義父有關的所有官員都被處死或者關押了,我也找不到那些人幫忙。歐洵曾經倒也有意投靠義父,後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義父沒有答應,所以他才能逃過一劫。”
“司昀為什麼沒有答應,你猜不到?”阮紅的笑聲隨著這一句揚了出來,卻被水幻一瞪,於是很是識趣地幹咳了兩聲,迅速把話鋒轉了:“不管怎麼說,這兩日我們就安心等待吧,多餘的擔心也不能有什麼作用。”
淨勳作為一個常年處在男人堆裏的少年,對於水幻和阮紅之間的對話聽得是一知半解,他不知道阮紅在笑什麼,也不知道水幻為什麼抗議,可是這最後一句他還是聽懂了的,又很是認同地點了個頭:“紅大人說的是。”
三人閑話之間,就有歐洵安排的人過來書房,帶著他們去了後院的房間休息,阮紅和水幻的房間相互挨著,淨勳的房間靠在阮紅隔壁,這一夜再無多的話語,大家都是一倒頭就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差不多是早朝過後的時辰,水幻簡單地梳洗過,就準備出門叫上阮紅同去院子裏散步,反正這兩天沒什麼事,就當是給自己換個地方放鬆一下心情,卻是剛剛一打開門,就看到歐洵正站在自己房門外的走廊口,一副想敲門又不敢敲的模樣,來來回回地踱步。
堂堂一個正二品官員,聽以前司昀的意思,這個人升官的速度這樣快,應該也很懂為官之道的,這會兒竟然露出這般神色,讓水幻覺得倒還有兩分的可愛,便輕巧地開口,大方與他打了個招呼:“歐大人下朝回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歐洵的腳步倏地停下,接而抬頭轉身,做出了十二分的禮貌微笑:“是。在下打擾阿幽小姐休息了嗎?”
“沒有,我已經起了有一會兒了,正要去找……嗯,找我姐姐散散步。”水幻的言語之間刻意隱藏了阮紅的名字,中原如今也是危險之地,還是要多幾分心眼才保險,“歐大人來找我,可是有什麼消息了?”
“是,人已經找到了。”歐洵驚訝於水幻聰敏的心思,但一想起曾經她也經受過司昀的悉心教導,又不那麼驚訝了:“林瑜聽說是小姐要找他,答應了今晚子時親來我府上與小姐碰麵,因為小姐如今也是洛陽城裏很敏感的人物,冒然出門,在下害怕有被人認出來的可能。”
這番擔心不無道理,水幻心想這個人不僅辦事效率高,還如此心細如發,難怪司昀也曾對他多做留意:“歐大人細心打算,我實在是,感激不盡。” “阿幽小姐不用與我這樣客氣的。”歐洵顯得有些害羞,說話間一伸手,又把之前那塊牌子遞了過來:“這個,還是繼續由小姐保管吧?”
水幻把牌子接在手中,神色忽的有些不自然:“歐大人這次出手相助,我已經是不知道如何報答,哪裏還敢拿著這塊牌子再來叨擾大人?”
“小姐這話再說,我可要生氣了。”歐洵如此佯裝出怒色,輕易逗得水幻一笑,他自己也跟著笑了一回:“其實小姐要找我幫忙,大可不必冒險進洛陽,這塊牌子裏有暗格,裏麵裝了一隻極小的信號彈,若是夜晚發射,方圓十裏以內在下都可以看見。”
“還有這回事?”意外地低頭翻看牌子,片刻之後,果然是在側麵看到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暗格,於是抬頭去看歐洵,說:“我是一點都不通機關,竟然從未發覺。”
“無妨的,這樣小姐下一次找我,就更加穩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