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深秋時節, 天氣日漸涼爽,湖上的景色也日益的蕭索。用過晚膳,沐浴過後, 我便起身向後頭景亭裏走去, 喜歡那裏近水涼爽清靜, 故而近來與十四晚間總是在那裏歇著。
蕊兒巧雲等都知道我是不要人留下伺候的, 也都知趣的擱下茶水,整理好了床鋪便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的字我一直都覺得比很多字帖寫的要好, 一時閑著無事,便抽出他之前寫下的一張字, 跟著描摹起來。
信手一抽, 不想竟然是李白的《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 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 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 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 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 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我一筆一劃的寫完, 盯著自己的字看了一會,又看了他的字一會,終究覺得寫的有些小家子氣了,信手團做一團,丟在一邊,又抄起一張宣紙,挽起袖子臨摹起來。
寫到“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時,不覺心中有所感,十四寫這首詩,是出於什麼心思呢?對那些用功立世的俠客心懷讚揚?對俠客自由不羈的生活感到向往?似乎都不像是。或許他隻是隨便寫寫,是我自己想多了,我皺眉思索了一會,隻好搖搖頭,對於揣摩別人的心思,我一向無能。
可是那句“深藏身與名”總讓我心中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我又搖了搖頭,執筆寫了下去,這一次卻寫的極慢,在心裏揣摩他每一個字是如何起筆,如何轉承,如何收尾,在心裏想了幾遍,才落筆來寫。
一篇字寫下來,不覺已過了小半個時辰,我擱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瞟了眼一旁的沙漏,往常這個時候,十四都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晚?
我輕輕撫了撫小腹,已經兩個月了,雖然腹部依舊平平,我卻能感受到裏麵有一個小生命,正一天天長大。
可是正因為這個孩子……
我實在是沒有把握。
十四可能是去春芬那裏了吧,畢竟他們以前感情十分好,春芬又會照顧人,更何況他們還有幾個孩子。
或許是去瓔珞那裏,瓔珞溫柔體貼,容貌姣好,十四念起馬湘君當年的一番情義,雖然對瓔珞心存芥蒂,但是也正因為那芥蒂,更需要去多看看她。
還有鳳祥,她早年間沒了孩子,十四還專門替夭亡的幼女寫過一首悼詩……
我再也沒有心情寫字,不覺重重的歎了口氣,熄了燈,摸黑走到榻前,和衣躺了下去。
躺著胡思亂想了一番,不多時便朦朧睡去。
睡夢中一個聲音在耳邊說道:“玉兒,怎麼不蓋被子就睡下了,別著涼了。”說著拉過錦被蓋在我身上。
我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發了會呆,問道:“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他側身坐在榻上,道:“剛從宮裏出來,八哥那裏有些事情,我回來看看你,還要過去呢。”
我坐起身來,問道:“還沒有吃飯吧?”
十四阿哥不以為然的道:“在宮裏用了些點心,那你睡吧,記得蓋好被子。”
窗外淅淅瀝瀝的像是下了雨,黑暗中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觸手冰冷,“怎麼這麼涼?”又伸手朝他衣服上摸去,他抓住了我的手,淺笑道:“不礙事,不過是下雨了,淋了點雨。”
想起睡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不覺心裏愧疚起來,鼻子裏一酸,道:“換了衣服再去吧,穿著濕衣服容易著涼。”說著便要下床替他尋衣服。
十四聽出我聲音異樣,道:“玉兒,你怎麼了?”
我猶豫了一下,道:“晚上見你遲遲不回,我就想,想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別人院子裏。”說罷低著頭,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卻仍舊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