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天氣微潮,早晨起了一陣大霧。瞧著這天晴了二十多日,也是該下些雨了。可是啊,這空氣光見水霧,不見下雨,實則有些燥熱。
大霧過後,西越城頭的牙旗,盡數換上了“劉”字,而旗上的紋路也換成了衡州的樣式。城樓上的士兵正在擦拭大炮上的洋碼子,隻聽負責戍衛的小校說:“前幾日要是也這樣潮氣,也不會有那麼些弟兄死在這些炮筒子下。”
而淳於顯仲的南巡王宮,此刻已經被改成行轅。王宮衛隊都被遣散了,王宮內的女官女侍,也是四散而逃,有些個倒黴的宮女還被抓去勞軍,可憐除了淳於氏的議政廳,整個王宮竟沒有個幹淨如昔的地方。
就這議政廳,也是剛入城的衡州軍在劉春卿的嚴令下收拾出來的。就這樣磨嘰磨嘰幹到了晌午,將士們都饑腸轆轆。尤其是聞到王宮內院傳來的魚肉香味,更是餓不可支。
劉春卿為了慰勞這些陪他風餐露宿跋山涉水兩個多月的弟兄們。讓手下拿著昨夜打出豁口的鋼刀,去城內幾個出名的大酒樓,“請來”二十來位西越排的上號的大師傅,帶著鍋碗瓢盆,一應食材,一齊聚在王宮後院,支火架灶。各顯本事,讓這些遠道而來的衡州健勇,也好好嚐嚐南巡的風味。
作為將軍,劉春卿則在打掃幹淨的議政廳,命軍士抬上桌案,排上碗筷和美酒。準備犒勞諸將,看著席間,都是些鐵甲寒衣之將,威武雄壯之軍。可在這廳中客人坐的首席,卻是個身穿麻衣粗布的小子,那正是牧青瀚,雖是早晨擦去了灰塵和敵軍的血漬,但還是能看見汙濁的痕跡。
不過經曆一夜拚殺的其他人,臉上倒也幹淨不到哪兒去。唯一幹淨的,怕就是坐在他身側的蒙知初了,畢竟姑娘家要臉,知道要來赴這慶功宴,打了幾回清水才收拾個妥當。由於學堂不願暴露身份,且昨夜在衡州軍麵前出現的,除了早上便四散奔走的五百暗樁之外,就隻有牧青瀚、蒙知初與赫連淳厚三人。
但赫連說他是大鄭的臣子,衡州與朝廷的關係又那麼微妙。索性臨近晌午時,便尋了個空子溜走了,連學堂都沒有回。歐陽不棄怕牧青瀚沒見過這場麵,隨即讓蘇鳴兮請蒙知初一道陪同,總之這個宴會二人的任務除了吃吃喝喝之外,就是怎麼糊弄那五百暗樁的去向。不過陳桓策也說,其實想糊弄也很難,所以你隻要賴著,不暴露學堂身份就行了。怎麼說你也幫他進了城,他多半不會太為難你。
於是牧青瀚便和蒙知初坐在這議政廳上,廚子上來的全魚宴已經讓牧青瀚食指大動,畢竟這些日子過得實在是苦,早有些時候沒吃過肉味了。幾次想要動筷子,都被蒙知初用眼神攔住。隻得聽腹中發出有聲的抗議。
終於也不知道是菜上齊了,還是人到齊了。那主人座上的劉春卿終於舉杯,“今日咱能進了這城,多虧各位用命,春卿敬大夥一杯!”
眾人回道將軍威名之類奉承話,都各自一飲而盡。牧青瀚哪裏經曆過這種場麵,端著酒盞不曉得說些什麼好,左右看了幾眼,看大家都喝了,自己也就喝了,邊喝邊想這將軍最好別找我說話,你們富貴人家這套喝酒的規矩我是真不太會。
可真是想什麼來什麼,這劉春卿第一杯酒剛下來肚兒,這第二杯就就端了起來,直接問候咱們的牧將軍:“來,牧將軍,此次攻克西越,牧將軍實是首功。劉某敬你一杯。”
聽著說辭,牧青瀚心中暗自叫屈,但總歸是承了學堂的情,得講這恩情的義。便說:“將軍折煞了,小子微末起兵,取個諢號,若非將軍兵威,實難成事。再不敢讓您以將軍相稱啊。”看著這句話說的這樣文縐縐的,實則都是陳桓策教的,早上蒙知初憑借輕功溜回過百貨集,蘇鳴兮在她耳邊一句一句說,回來帶給牧青瀚的,也別說他學的還挺像。蒙知初都在他身旁微微點頭,旁人看了以為是附和他所說,實不知她是讚歎孺子可教。
兩人言罷便喝了一盞,劉春卿放下杯盞,笑道:“牧將軍過謙了,前日你派人從漓秀湖暗渡出城,報於我說你將帶領城中百姓開城相迎,我還道是哪位名望聲遠的富賈豪紳,沒想到竟是為如此俊朗的少年郎,年紀輕輕又這般膽魄,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牧青瀚心中暗道,這哪裏是他有膽魄,還不是歐陽不棄運籌帷幄,五百暗樁能人輩出,真說有膽量,也就殺了淳於顯仲這一條還能算得上。可明裏他哪裏會說這話,卻又不知道答些什麼,隻好嘴裏說這些不著四六的應承,偷偷轉頭看向蒙知初,一臉蹙眉以示求救。
蒙知初則是一臉看戲的表情,畢竟這些東西都不重要,隨便答答也不會有什麼。可這少年們之間的小動作被劉春卿窺見,便說:“牧將軍不僅英雄出少年,更是年紀輕輕就有佳人相伴,娶了位美貌的賢伉儷,羨煞旁人。”可能是牧青瀚長年跑堂打獵,這人呢略略顯老,且在那年月,十七八娶妻再正常不過。他看著少年少女之間小小動作,誤將二人當做少年夫婦,畢竟在他眼裏牧青瀚昨夜做的是拋家舍業的事,與之並肩作戰的必是至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