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其實很短,七十個年頭,晚上就要砍掉一半的時間,再加上三災六病,年幼老邁,算下來,也就隻有二三十年的時間是真正得意、瀟灑的活著。
當然,這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的活法。那些底層的“苦哈哈”,真正瀟灑的時候,隻能是在臨死之前吧,懷著那一絲解脫和木然,僵硬在某個角落。
在劉淳的記憶裏,他就是被這樣的“苦哈哈”養大的。父親劉振民小學沒上完就輟學務農,靠著關中人的死倔和樸實,在泥土刨食兒吃。靠著這份樸實,他與同村的母親結為夫妻。
櫃蓋上的一張七寸相片證明著這場婚禮的真實。照片上,幹瘦的父親穿著一身借來的、肥大的西裝,僵硬的站在壯實的母親的身旁。這是兩人唯一的合照,劉淳七歲時,一場意外突然發生,讓這張合照成為了父母兩人的遺照。
七歲那年,父母抱著家裏的三隻雞與一筐雞蛋,準備去集上賣了,給劉淳換書本費。急轉彎的山路、失控的農用三輪,直到死,父母手中還是緊緊抱著那幾隻雞。年幼的劉淳尚且不能清醒的認識到發生了什麼,隻記得傍晚的時候,同村的叔伯將渾身是血的父母抬回了家。
那夜,在昏暗、跳動的油燈下,靜默的氣氛伴隨著蛐蛐的叫聲,旱煙的氣味飄滿了整個土坯房,蹲在門檻上的遠房老叔先開了口:
“這事情來得突然,淳娃子還小,背不住事,咱幾個得把事拿住,張羅起來,最起碼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
又是一陣靜默後,屋內的聲音響起:“也不是不張羅。”
“振民屋底兒薄,最多能湊出來棺材錢,這事兒,不好辦。”
屋內另一道聲音響起:“那就咱幾個掏了,一人湊一點,往後倆月,食兒緊一點,嘴硬一點,日子也就過去了。”
“他叔,你關係離得近,村裏頭也能說上話,這事情你來張羅,我們幾個能幫忙就盡量幫,三災六禍的都得過。”
老叔從門檻上站了起來,把旱煙鍋子別在腰帶上,緩慢的向屋裏走去:“行,這事,要我張羅,咱也不至於大辦,依我看,就屋裏停三天,樂師請來兩三個,輪著班不斷弦兒就成。咱也不抬桌子擺碗子了,三天後幾個老兄弟就自己吃個飯,把人埋了就成了。二良,你今兒黑就叫幾個人去挖坑,就埋在他家那二畝地邊。”
叫二良的中年人從板凳上站了起來,說道:
“事情好辦,地裏頭這兩天也沒啥事,閑人多很,就是現在這叫人幹活,你也不能光拿張嘴叫。”
老叔在屋裏轉了一圈,泥巴糊的牆麵散發著難以名狀的味道衝進他滿是灰塵的鼻腔。“錢,我全掏了,旁人不說,你們幾個要是能拉下來臉要,我照樣給錢,事情過後,淳娃子我來養。”
蛐蛐又叫了起來。老叔的意思,其實大家都明白。養劉淳,自然就能接手這三間土坯房,二畝地,但是,要出的錢也不在少數,不能說賺,就是錢換錢,還多了個七歲的娃娃。
盤算,思量,好一陣後,二良開口:“那我就去叫人挖地了”
屋裏幾人便都拿定了主意,站起身來,其中一人道:“淳娃子交給他叔也放心,他叔也沒結婚,當兒子養,娃娃才七歲,不記事,以後有吃孝順的時候。我給咱聯係隔壁村的樂師去。”
人散,幾天後,按部就班的結束了喪事。
這年九月,劉淳沒能如死去的父母的意進入學校,而是搬到了村裏唯一的木匠老叔家,劉淳還是叫他為老叔,沒有改口,老叔好像也不在乎這個。
小孩子對父母的死沒有直觀的認識,消沉了幾個月,翻過年,就能給老叔打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