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了一場雪,路兩邊種著幾顆梅樹,紅梅映雪,更添傲骨之態。而路蜿蜒的盡頭是一個林間築。
老人沿著路走過來,遠遠看到,一個青年正背對著他,在亭中跪坐著,手中拿著筆,不知伏案在寫些什麼。
老人見狀很欣慰。
這個青年三個月前拿著戴珣安的書信來到景仁書院。信中是這青年是他的得意弟子,一直在白鹿書院讀書,如今在外遊學,希望老師能讓他在景仁書院借讀一段時間,跟您那裏的大儒聽聽課,和景仁書院的青年才俊們做做學術交流。最好老師閑下來,也親自給他指導指導。畢竟你徒孫馬上就要下場了。
戴珣安在信中將顧如琢誇得花亂墜,一開始魏無書還頗為懷疑。誰知這幾個月相處下來,魏無書必須承認,果然是個好孩子啊!
有才華,卻沒有恃才傲物的狂悖,性情穩重,尊師重教,泡的一手好茶,竟然還用功勤勉!
這不,清晨下了雪,那幫混賬子今全都跑出去玩了,美名其曰賞雪作詩,凝練才思。隻有如琢,乖乖留在這裏讀書。
多好的孩子,怎麼就叫戴珣安那子給撿到了呢?戴珣安真是過分啊,遇到好苗子,隻想著收到自己門下,也不為自己的老師考慮考慮!老夫也很缺這樣一個關門弟子啊!
老人靜悄悄地從他身後走過去,不想打擾他,想看看他在寫什麼錦繡文章。
顧如琢已經放下了筆,很專注地看著案上的宣紙,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來了。
魏無書一直走到案邊,定眼一看,案上的不是文章,而是一幅畫。他突然麵色大變,一抬手不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潑在案上,差點弄汙了那張畫。
顧如琢還沒反應過來,魏無書已經一把將那宣紙奪了過來,先是心地用袖子蘸去宣紙角落濺上的濕跡,然後捧著那張畫,看了很久。
他慢慢抬起頭,勉強笑了笑:“這,這是,你畫的是誰?!”
顧如琢對魏無書的反應很困惑,卻還是恭謹道:“是我家中愛妻。”
“你的娘子?”魏無書又看了一眼畫,突然問道,“他今年多大了?”
“正是桃李之年。”
老人的眼眶一下子有點濕,他喃喃道:“二十歲啊。若我的外孫還活著,今年也該二十歲了。”
顧如琢知道恐怕勾起了魏無書的傷心事,一時不言語,隻默默聽著。
“真像啊。”老人越看越激動,“特別像囡囡。”
囡囡去後,他的老妻傷心欲絕,竟到了發狂的地步,一把火將囡囡之前的畫像燒了大半。他將剩下的一兩副全都鎖了起來。他怕觸景生情,也怕老伴受不了,再沒打開過。二十年啊,他有二十年沒見過他的囡囡了。
這幅畫像真的很像。
“是個女孩啊。”老人伸手,輕輕摸了摸畫上那人的女子發髻,“女孩好。”
如果當初他的囡囡生的也是個女孩,該多好啊。
老人出神地看了好一會兒,餘光突然瞥到身邊的顧如琢,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將畫像心地收起來,然後咳嗽了兩聲,嚴肅道:“我記得你已經三年遊學在外了?竟沒有想過回去看看自己的娘子嗎?”
他一臉責備地看著顧如琢:“再如何醉心遊學,也不該整整三年不回家啊。”
顧如琢眼睜睜看著魏無書將那畫心地疊起來,就塞進了自己袖子裏,他也來不及解釋自己三年不回家正是容瑾的意思,輕聲提醒道:“師祖,那是我的畫。”
“哦。”魏無書被提醒才注意到,從袖子裏取出來畫,依依不舍地遞給他,“還你還你。”
盡管他有點舍不得這幅畫,可那畢竟隻是他的徒孫媳,他要拿走人家的畫像,確實不太合適。
他對這個和他愛女長得很像的女子,充滿了慈愛之心:“你帶著你娘子,去見過珣安嗎?”
顧如琢一聽有點驚訝,他還以為戴珣安早在信裏給魏無書交代清楚了呢。顧如琢解釋道:“其實我娘子才是您的徒孫,我是您的徒孫婿。”
老人的瞳孔狠狠一縮,他努力控製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異樣:“你是,你的妻子,才是珣安的入室弟子?”
“是。我本是奴隸之身,有幸得姑娘青眼,才能喚戴先生一聲師父。”顧如琢趁機解釋了一下之前的事,“此次遊學,也是姑娘一力支持,希望我能在外麵好好遊學三年,定定心。”
順便隱晦地暗示了一下他們關係不錯:“待過了年節,姑娘會來景仁書院找我,陪我一同去京都會試。”
“是這樣啊。”在看不見的袖子底下,魏無書的手掌緊緊地握成拳,麵容平靜,帶著一絲笑,“你們成婚這些年,家中應該有了子嗣。你娘子若是把孩子帶來,可得給老夫看看!”
顧如琢臉微紅:“尚未。”
“那什麼,你也老大不了,還是抓緊。”魏無書心不在焉地留下幾句話,“你好好讀。老夫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魏無書幾乎是腳下生風地一路去了書房。他從書架的最底下,找到了一個箱子。那箱子上並沒有多少灰塵,能看的出來,經常有人擦拭。隻是那鎖已經有了斑斑鏽跡。魏無書化了很大功夫,才打開它。
裏麵放著五六個卷軸。
魏無書顫抖著雙手打開了其中一幅。
上麵,一個穿著杏色衫子的少女站在花叢中微笑。
其實沒有那麼像,至少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像。但是魏無書卻神情更加激動,他顫抖著手將一張張畫像全部展開,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幅。
這畫上,少女已經嫁作人婦,梳著婦人的發髻。她坐在一個秋千架上,笑得甜蜜溫婉,身後站著一個青年男子。
魏無書的視線,停留在男子那雙總是微微帶著冷意的桃花眼上。
“混賬!混賬東西!難怪在白鹿書院一留就是這麼多年,不肯過來!”老人捧著畫的手微微發抖,“竟然不告訴我!這麼大的事,竟然不告訴我!”
他一時六神無主:“這麼多年瞞過去,他為什麼現在要那孩子過來?是已經安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