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二零零九年八月份,我搭乘新西蘭航空八八號從上海飛往奧克蘭。現在,時間已經淩晨兩點。透過旁邊的窗戶看向地麵,到處漆黑一片,估計飛機剛剛掠過巴布亞新幾內亞和所羅門群島。再看看四周,大部分乘客都在睡覺,發出輕微的鼻息聲。有幾個乘客沒有睡意,眼睛出神地順著飛機前進的方向望去。可能是想家了吧。或者和我一樣,心裏裝著難以言喻的心事。
我同樣睡不著,便想喝點什麼打發時間。我叫來空姐。走過來的是一個有著棕色頭發的白人女孩,大約二十歲上下,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
“先生,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她問。
“請給我拿一杯咖啡可以嗎?”
“好的,請稍等。”
不一會兒,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端過來。我接過咖啡,向空姐道聲感謝。端著咖啡,想到剛才自己能夠以隨意的狀態用英語和對方交流,心裏很是感到欣慰,經由杯子傳遞過來的溫暖似乎也在極力向我證實著這一點。我嚐試著喝一口,感覺有點類似於文叔烹煮的味道。因為咖啡過熱,我暫時捧著杯子。閑著沒事,不由回顧起飛機起飛前所經曆的三十多年的人生。既有潮起潮落的滄桑,又有著波瀾不驚的平淡。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香港的順利回歸讓我跟著全國的歡慶沾上了一點祝福。那一年,我收到清華大學計算機係的錄取通知書。對於我來說,這是一件實在令人興奮的大事。我想說的是,興奮並不是指因為能夠念名校清華所帶來的喜悅,而是自己終於可以離開青島了。在遇到然香以前,這算是少數值得感念的幸事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差不多記事以來,父親和母親就經常吵架。臥室、客廳、廚房,除了我的房間,幾乎家裏每一個角落都留下兩人口角的痕跡。當時,年幼的我一直不明白爸爸媽媽為什麼老是吵架。事實上,直到念大學,我依然沒有明白。小的時候沒有想過追問,長大以後卻已失去興趣。一九八五年,父母的離婚使得關於我的撫養權歸父親所有。可是沒過多久,父親很快再婚。家裏新到來的陌生女人讓我很不舒服。於是,利用春節到爺爺家過年的機會,我趁機賴著不走了。
爺爺是一名基督徒,一直都很疼愛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或者教堂舉辦一些活動都會想到我。以前每當家裏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總會跑到爺爺家裏躲避那些討人厭的互相咒罵。一九八六年正月初六,當父親再三勸告未果後,便不再勉強我。看起來,這似乎是一個不錯的解決方法,即省去我對於新家的不適應,也讓母親探望我的時候不至於麵對來自父親的尷尬。在我搬到爺爺家九個月後,母親也和自己單位的一個同事結婚了。我至今清楚地記得,當母親帶著一個陌生男子來看我的時候,自己差點哭出聲來。母親離開後,我躲在床上哭了很久。後來爺爺走過來安慰,我才慢慢止住眼淚。
和爺爺在一起的四年,是我童年最快樂的時光。聽不見討厭的吵架,晚上回家後等待我的是爺爺慈祥的笑容和溫熱的晚餐,有時候睡前,爺爺還會給我講一些民國時期自己和幾個青壯年手持獵槍刀具在鄉下聯合抵禦土匪打劫的一些趣事。
然而誰能想到,一九九零的夏天,爺爺竟因心髒病而溘然長逝。用牧師的話說,是上帝派遣的天使將爺爺接到了天國。至於死因,那是我念高中後,有一天父親前來探望,在父子倆無話可談的時候,父親無意中提起而告訴我的。爺爺去世後,父親接我回家。這一次,我仍然沒有答應。父親和一個女人結婚生子。往日熟悉的家庭,怎麼想都沒有了自己應有的位置。和父親一樣,母親和別的男人組建家庭,生兒育女。四年來,我沒聽說父母和新妻子丈夫吵架的消息。他們各自的孩子生活得也很快樂,兩人相差不到一年,仿佛天生就是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一樣。那麼,我就是多餘的嗎。爺爺的去世讓我經常不由想著這個問題,有時候想著想著便忍不住哭起來。爺爺去世,我不願去父親家,也不想去母親家。為此,無奈的父母隻好聚在一起商議,最後一致決定讓我住在學校,直至我離開傷心的青島,來到北京。
直到今天,我還清楚地記得,當初那股刻骨銘心的寂寞。心裏空蕩蕩的,總感覺少了點什麼。尤其寒暑假時,因不願意搬到父親家,獨自呆在爺爺生前的大房子,這種感覺更為強烈。值得慶幸的是,清大的生活,令我意外得到一些慰藉——我有幸認識了美倫。這還是因為室友的影響。大學二年級以後,室友們都戀愛了。本來非常熱鬧的房間裏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這讓我感到難以忍受和害怕。為此,我經常跑到圖書館去看書,或到電腦房練習編寫代碼。美倫和我是同班同學,典型的理工科之花。和我一樣,美倫經常來回地穿梭於圖書館和電腦房。按見麵時間來計算的話,可能除了美倫的幾個室友。我和美倫的見麵時間算是最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