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就如同吹過爐膛的一陣風,讓行將熄滅的炭火再次燃燒起來——不可思議的,那個愁眉苦臉、徹底絕望的可憐人從內而外的散發出驚訝、喜悅和滿足的情緒,竟又站直了身體,複活過來了——盡管同時,周圍的竊竊私語聲似乎更大了。
然後,國王陛下一開口,就讓所有的低語聲都安靜了下來:“既然是這樣,那麼,就開始吧。”
既然國王都已經開了口,嗤笑聲和低語聲自然就都消失無蹤,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畢竟,嘲笑一個落魄詩人,和一個愚蠢的不受國王喜歡的王子是一回事,質疑國王的決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國王的命令仍舊讓那位終於贏得一線生機的詩人露出窘迫的表情——眼下,他就站在大廳裏,抱著他的琴——沒有凳子。
能夠成為國王廷臣的詩人們,除了是聲名遠播的詩人,和武力過人的武士之外,自己也往往是傑出的樂師。除了能夠出口成章淺吟低唱、拔劍殺人以一敵多之外,也各自有自己拿手的樂器,既可以為自己伴奏,也可以與人合奏,成人之美。
而這位廷臣末席雖然未必能夠出口成章,也未必能夠以一敵多,卻也是有著自己的樂器的。
那是一個長條形的,大概足有一麵長盾大小的琴,長長短短的大概有十幾根弦的樣子——對於樂器,我的知識實在是匱乏得可怕,再加上樂器形製的演變極其繁複,我實在無法判斷那玩意在後世會變成什麼東西。
不過,至少根據大小和分量,我可以做出判斷,這玩意絕對不是讓人站著彈奏的。
而並沒有人想起要為他搬個凳子。
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那位詩人既不迷茫也不失望,而是小心的托起他的琴,彎下腰,徑直坐在了地上——自然,這又引起了一陣嗤笑——雖然在國王要聽詩歌的時候不能出聲打擾,但既然表演沒有開始,表演者又出了洋相,嗤笑總是可以的。
然後,詩人抬起手,撥動了第一根琴弦。
在琴聲短促而清脆的響起的第一個瞬間,我就忍不住坐直了身體。
上輩子,在信息過於泛濫的現代社會裏,我每天都要關注世界和平國家大事,對於樂器的材質和音質完全沒有任何概念,隻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當然,並且不假思索的將那些想當然當做真理——就和所有與我同時代的蠢貨們一樣。
所以,我一直以為,隻有近代以來金屬的琴弦才能發出那種清脆悠遠的聲音,而古代的那些用鬃毛頭發做的琴弦,大概隻能拿個弓子吱吱呀呀的拉來拉去,或者彈啊彈的發出彈棉花似的聲音。
可是現在,那讓我後脊發涼,頭皮發蘇,感覺自己根根汗毛都立起來的琴音便毫不留情的給了我一記耳光。
之後,伴著那叮叮咚咚的聲音,詩人那沙啞低沉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但我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詩人的吟詠上了。
叮咚叮咚。白得閃光的樹皮帶著灰暗的片片疤痕一路參天,在頭頂高高的蔥翠成一片夢幻般的光影。
叮咚叮咚。透過樹冠的陽光星星點點的灑落,低矮的灌木搖曳著閃耀的葉片,如同被小妖精藏起的寶石。
叮咚叮咚。那清澈的銀流在柔嫩的綠毯上緩緩經過,偶爾遇到小的拐彎和大的石塊,便發出潺潺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