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想聽我說什麼?”傅侗文把戲單遞回給她。
“這一個月你像瘋狗似的,斷我財路,斬我人脈,連我想去麵見母親也要阻攔。若不是今日我冒險來這裏,是不是你已經打算將我從這人間除名了?”
傅侗文微笑,不答。
傅大爺漸沉不住氣,攸關性命,如何能冷靜:“你我早年政見不同,是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互為死敵,對不對?當年你和四弟支持維新派,我和父親支持保皇黨,最後勝出的是保皇黨,對不對?你以為維新派被趕盡殺絕時,你和四弟為何能逃脫?還不是因為我從中斡旋?這份恩你不能忘。”
“是嗎?”傅侗文終於開口,“我和四弟沒有死,都是多虧了大哥照應?”
“不說這份恩,”傅大爺又道,“後來你開始支持革命黨,我和父親支持袁大總統。你就像一個豪賭之徒,永遠選擇和傅家站在對立麵。父親是為了保住傅家,才想要除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照著父親的意願做的。可我還是幫了你,”他指沈奚,繼續道,“她來傅家找你,是我幫著老二為你說話。要不然你以為這樣一個沒背景的女孩子會被準許進入你的院子嗎?就算是進去了,要不是我和母親在背後勸說,你們兩個恐怕已經死在一起了。”
傅侗文點頭,看向傅二爺:“說到此事,二哥,這份恩我一直記在心上。”
“自家兄弟,”傅二爺低聲回著,吩咐蘇磬,“大哥茶灑了,你再添杯新的。”
蘇磬順從地沏新茶。
傅二爺在有意緩和氣氛,傅大爺也強壓下胸腔內的急火,短暫沉默。
等蘇磬把一盞新茶放到傅大爺手邊,已經過去了十分鍾。漫長的十分鍾裏,傅大爺在思考著如何攻破傅侗文的心結。他一直認為有母親在,傅侗文不會真下殺手,哪怕有醫院外的爭執,也都在青幫幾位老板的合力勸解下,算是過去了。
可這一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改變了態度?
猜不透傅侗文的想法,傅大爺隻好試探。
“侗文,你我兄弟都是想做大事情的人,隻是立場不同,”傅大爺語重心長地解釋,“這就好比,當年我和二弟,一個支持民主共和,一個君主立憲,是理想不同、理念不同。你看現在我和二弟還不是兄弟情深?”
他見傅侗文不答後,漸漸地想到了一樁舊事。
“我知道一直有風言風語,說四弟染上煙癮和我有關,”傅大爺欠身,誠懇地望著傅侗文,“你自幼和四弟最要好,這是你的心結……”
沈奚正端著茶杯,將要喝。
四爺?他在說傅四爺是被他害的?
蘇磬搖扇的手也明顯停了,她低著頭,把玩著手裏的團扇,像在看著地下的石磚,或是自己的鞋。
“大哥終於說到我感興趣的地方了。”傅侗文低聲道。
“你不能隻憑人家一張嘴,就認定我有罪,”傅大爺即刻爭辯,“侗文,你怎能懷疑大哥?”
傅侗文望住他:“過去你能壓下這件事,是因為父親保你,母親護你,也因為你還有權勢地位,而我鬥不過你。今時今日,你自問還有能力壓下去嗎?”
他言下之意,已是有了確鑿的證據。
『Y.B.』
傅大爺做過許多的虧心事,人一旦虧心,就絕做不到坦然。
到了這步田地,他知道自己是該認錯求饒的,讓母親幫著自己說話,不過是害四弟染上煙癮,害他性命的不是自己。
很快,傅大爺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傅侗文和四弟自幼要好,一旦自己承認了,肯定是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恐怕會當場斃了自己……
幾乎在下一秒,傅大爺再次推翻了剛才的想法,今日是七七,傅家長輩都在,傅侗文不會這麼不顧顏麵,當場要自己的命,再說了傅家長輩們都可以幫自己說話的……
傅大爺背脊發涼,可又冒著冷汗。
是五內俱焚,也是如坐針氈。他隻覺自己的手臂、身子、大腿,甚至是腳,都擺得不是地方,不舒坦,不如意,不安穩。
沈奚兩手端著茶杯,一動不動,心中是驚濤駭浪,又聽傅侗文在身旁說:“大哥可想好了?要如何辯解?亦或是直接認了,讓母親為你說情?”
傅大爺下意識地和母親對視。
老夫人深歎著,低聲道:“侗文,這件事也有娘的責任。”
“母親是該了解我的,最好讓大哥自己說。”他打斷。
……
傅大爺不得已,微動了動嘴唇,沒聲響。
他再用力,逼迫自己做了決斷:“侗汌的事,是一個失誤。維新派失敗後,我知道你和侗汌勢必要被報複,所以……”
“所以先下手為強,綁走侗汌,向你的主子獻媚?”
“不,侗文,你該知道你們支持維新派這件事,早就被人盯上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保住你!必須要給他們一個靶子,我不能犧牲你,你是我親弟弟,那就隻能犧牲侗汌,”他急欲起身,可被傅侗文目光震懾著,腿腳軟綿,毫無力氣,“侗文,我怎麼會忍心讓四弟死呢?隻是受了一點教訓……煙土這種東西,連你都逃不掉,侗汌隻是太理想化了……”
“不,你隻想借機除掉我的左膀右臂,”傅侗文直視他,“然後再找機會扳倒我。在這個家裏,我是你最大的威脅,所以和我相關的人都是礙眼的。”
傅大爺掙紮著,還想理論:“大哥是個人,也有心的。你們都是我弟弟,我怎會如此想?”
傅侗文一笑:“你讓人綁走侗汌後,動了貪念,想借機向父親討要贖銀。可惜最後敗露,父親一麵痛罵你,一麵為了保住你,用大半年時間把侗汌輾轉了六批人。直到確信我追查不出真相,終於把侗汌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