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說到雀命家丁護送玄綸與瀟瀟出城,自己卻要翻身趕去相助定國。玄綸道:“二哥且慢,這裏還有一封給定國,請我捎去。”雀拿來塞在胸前,笑道:“隻要你大哥二哥有命來,自然是不辜負你的。”玄綸道:“二哥一切小心,小弟來日還要與二哥哥暢飲哩。”雀笑道:“這個自然,我這一顆頭也不是那麼好砍的。”說,便家丁送二人出城。玄綸說麼的時候,雀早就拍馬走遠了,玄綸隻好與瀟瀟乘馬車出城。後來雀助定國掃平亂黨,捉維人督。府尹稟了朝廷,姑且將這一項記下,他一馬。到國家東事畢,聖主乃還顧,旋翻查舊賬,將他問成死罪,押在獄,秋後處斬,官民歡欣鼓舞,此是後話了。至於玄綸中所言何事,看官牢記話頭,後文還須起。正是:
草蛇灰線非無,馬跡蛛絲入不言。
自來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話說玄綸與瀟瀟主仆二人離了金城,第四日晚間便到了鳥鼠山。諸君定還記得玄綸來時過此地,促成了郎與棠的婚事,捉拿草寇一事。目過此地,村民自然歡喜無比。三郎把玄綸迎入家中,三郎之妻琢玉連忙到廚下準備飯菜。三郎給玄綸斟酒道:“子一旅途辛苦,舍下雖無好酒好菜,然而粗茶淡飯多是有的。若蒙子不棄,不妨多住幾日,給我等說說一上的奇聞趣事。”玄綸道:“小生這一心隻早日歸家,日暫歇一夜,明日便要啟。倘或日後有緣,小生來叨擾。”三郎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便留,但夜便要一醉方休。”瀟瀟笑道:“三郎乃灑脫之人。在江按這種景,主客必要討價還價扯好久,見客人然不肯留不留。還是大哥爽快,絕不肯人為難。”
正說話間,郎也進來了,見了玄綸一把上去抱住道:“恩人哪,天幸把你盼來了!”三郎道:“弟,你現在好歹算是門裏的人了,怎麼還是如此大大落落的。”郎道:“哥哥日莫要我,我這娘子和差事都是拜子所賜,怎能不敬而重之?”玄綸笑道:“郎言重了,是郎自己鴻福齊天,命中有好姻緣,好富貴,與我甚麼相幹呢?”三人坐下繼續喝酒吃菜,玄綸問起如這裏的風貌。郎道:“自從除了那夥兒人,穀豐登,四畜興旺,變成了個風調雨順桃源,修身養性的終山嘞!”玄綸笑道:“郎當了官差,說話也學得一套一套的哩!”三郎也笑道:“說得是,以前把老婆老婆,現在都呼娘子嘞!”郎笑道:“哥哥休要笑我。”三郎道:“你去把棠也過來,晚上和大媒人一起吃個飯。”正是:
烹魚不忘臥冰客,住屋還作伐人。
三郎跑出去不一會兒就把棠了過來,玄綸看棠已不似去年見時那般湯寡水的樣子,玄綸因笑道:“我看四嫂的氣色比上見麵要好多了。”棠羞紅了臉,郎忙道:“罰酒罰酒,他現在可不是你四嫂了,而是你嫂了。”一句話說的棠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隻好用袖子遮住臉不說話。玄綸笑道:“好好好,是我說差了,我甘願自罰一杯謝罪。”棠是不好意了,羞答答地看著地下說道:“我去廚房幫姐姐拾酒菜去。”丟下一句話,一扭頭便跑了。三郎笑道:“你看看,又把他給氣跑了。”郎笑道:“女人家氣量窄,不用去他們,咱們喝咱們的。”喝了兩杯,棠把琢玉匆匆忙忙扶進來說道:“三哥,三嫂都已經有了兩個月了,你還他忙東忙的,這還像個家的嘛。”三郎道:“有了甚麼了?”棠道:“琢玉是有了你的骨肉了,你還跟沒事兒人似的,不把他這肚子裏當親生的看。”三郎道:“顯都沒顯,我怎麼能看得出來。”棠笑道:“傻不愣登的,你就等著抱大胖小子罷。”
三郎趕忙把琢玉扶著坐下,問道:“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呢?”琢玉隻是飛紅了臉,訕訕地不說話。棠道:“你自己不留意,人家怎麼好意說。”三郎道:“那你和老甚麼時候要一個呢?”棠羞臊道:“三哥,你這槍口轉得也太快了,怎麼就問起我來了。”說著,又跑出去了。三郎問道:“老,你實話說,與棠相處得如何?”郎笑道:“這俗話說,‘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我和他自然一向是如膠似漆,相敬如賓的。”琢玉見他們聊起這不著四的話來,便推說歇夠了,早起身溜進廚房裏去了。郎歎了口氣道:“我晚也沒少力氣,然而總是‘有的種,沒的’,看著人兒女繞膝,心裏好生煩惱。”正是:
家中兒女少,門外眼眉低。
自古都以為是“多子多福”的,兒孫越多,福氣越大,而在當則為不然。何為不然也?蓋因當下人多地少,有生處,沒住處,至於貧則甚。小子嚐見一家三窩在一間破草棚裏,床挨床,人擠人,來了客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女兒大了,好歹可以往外嫁,兒子大了,娶親連個新房都騰不出來。從大戶人家的院牆外邊跳起來向裏張望,固然是一樓,十一閣,廊腰縵,簷牙高啄,而我市井小民,個是貧無立錐之地了。故坊間有一歌曰:
歲市價高,連年積蓄少。
三分王侯分飽,分小民三分討。
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侍朱門,生男到死睡茅草。
閑話少敘。玄綸問道:“棠可曾到醫館裏瞧過?”郎道:“坐堂醫師,走方郎中,瞧了不幾個,藥也吃了不少,可這肚子就是不見大。”玄綸道:“莫非不是他的問,而是……”郎豎起食頂著自己的鼻尖道:“怎麼,子竟疑心是我的毛病?”郎乃拍了拍胸脯道:“咱壯得跟牛一樣,能有麼問。”玄綸笑道:“不是這樣說,你去瞧瞧,興許還是你的事兒呢。”郎不悅道:“大老爺兒們的,去瞧這個,說出去還不丟死人了,我不去。”玄綸笑道:“小生曾遇著一大國醫點其中奧妙,這生兒育女本是父精母血澆灌而成,陰陽二氣缺一不可,氣虛氣衰氣弱氣短皆為不可。郎雖然體格健,未必精血十足,還是去瞧一瞧,弄一兩張偏方吃一吃,興許就好得多了。”三郎也在一邊幫腔道:“你若是要兒子,就把大夫請到家裏來,左右無人道。多給些銀兩,他不要說出去就是了。”郎隻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