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濃黑卻剔透的眼睛,冷冰冰地看向他。
接著,孟潛山看見,霍夫人淡淡看了主子一眼,看見主子一心念書,沒有注意到周遭之後,便又抬眼看向了他。
那雙眼冷了幾分,眉頭皺起,滿是寒意。
即便愚鈍如孟潛山,也明白了霍無咎的意思。
這位主子嫌他礙事,要讓他滾蛋呢。
孟潛山頗為識相,無聲地衝著這位主兒躬身行了個禮,匆匆溜了出去。
而床榻上的霍無咎,冷眼看著孟潛山跑掉,才緩緩收回了目光,靜悄悄地看向了江隨舟。
江隨舟此時全神貫注,分毫沒有注意到他的注視。
他聲音不大,讀起書來像是在跟人講話一般,溫和又清朗,與他平日裏全然不同。
霍無咎的呼吸都不由得慢了下來。
他沒想到,不過一本閑書,讓江隨舟讀起來,竟比清心訣要管用得多。
這書的內容其實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個閑來無事的文人四下跑著玩,寫些閑書記錄他的見聞。
但江隨舟卻似乎對此頗感興趣,甚至於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在讀書的時候,目光有多生動。
唇角也是微微勾起的,看上去頗為愉悅。
霍無咎的目光停頓了片刻,繼而轉開了目光,緩緩閉上眼。
他不喜歡看書,不光是因為懶得看字,更是因為他對那些文字所記載的內容,統統不感興趣。
但是此時,他閉上眼,那清朗的聲音卻似乎變成了流淌的清澈的江水,淌過那文人所記載的巴蜀與湖廣,在千萬裏的陽光之下,泛著粼粼的光。
他似乎很喜歡那些東西。
而霍無咎竟因此莫名地生出了些許衝動。
他想要讓江隨舟所喜歡的那些東西,統統屬於他。
他像個終於被典化了的俗人一般,終成了神佛的信徒。
這使他有了在神像前跪下的衝動,想將屬於自己的和不屬於自己的所有財富和珍寶,一並供奉到神前。
——
江隨舟一直在這裏待到了夜幕降臨。
他頗為自然地和霍無咎一並用了晚膳,才起身要走。
見他與霍無咎相處得頗為愉快,孟潛山識相地湊上前來,笑嘻嘻地問道:“王爺明日可還來?”
江隨舟頓了頓,不由得看向了霍無咎。
他其實是想來的。這些時日,他因著裝病休沐在家,哪兒都不用去,清閑得很。霍無咎這陣子又剛開始治腿,按著那大夫的法,他今日這種疼法還要持續一個月。
江隨舟總有些不大放心。
許是因為之前太怕死了,使得他養成了事事以霍無咎為先的習慣,讓他一時間有點改不過來。
霍無咎抬眼便見江隨舟在見他。
“不必征求我的意見。”霍無咎頓了頓,有些別扭地淡淡道。
孟潛山麵露喜色,不等江隨舟開口,便笑道:“哎!那奴才便安排人去收拾收拾,將王爺要看的書和公文,一並搬到霍夫人這兒來!”
江隨舟瞥了他一眼。
就見孟潛山笑嘻嘻道:“正好兒!奴才今日還覺著,霍夫人這兒比王爺的書房光線還好些,王爺多曬曬太陽,準沒錯兒!”
這子這麼熱絡,反倒給江隨舟省了事。
他沒反駁,權作默認,嗯了一聲,便起身走了。
正在這晚,有書信送到了江隨舟的房裏。
是徐渡送來的。他安排在長樂坊的探子送回消息,那些刑部的官員摸清了位置,這兩日便要動手抄宅了。
他們早在做此計劃時便知,因著上次陳悌邀請霍無咎去參加賞花宴,頗在後主麵前得了臉,因此這些時日領了個肥差,正在蘇州公幹。
那宅子裏如今隻有他養的外室在那兒,是個青樓女,想必這兩日,就要被抓到後主麵前了。
江隨舟看完信,沉吟片刻,笑了起來。
按著他記憶中史料的記載,陳悌雖明麵上討好巴結龐紹,實則自己也有些算盤。
龐紹貪財,即便自己的手下也逃不過他的搜刮,因此陳悌的那處宅院,是連龐紹也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待刑部收網後,那處宅院,連帶著那個青樓女,都會被第一時間算在江隨舟的頭上。
那麼,後主絕不會不深查,這案子也必然會被他鬧大。
到了那時……便可靜等他們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了。
江隨舟隻覺眼前有出好戲等著他看,心情都好了許多,將信妥善收起之後,神色仍舊是愉悅的。
偷眼看他的孟潛山在心裏嘖嘖稱奇。
平日裏王爺處理公事時,哪會有這麼不嚴肅的時候,甚至看著密信還會笑?
密信上都是要事,能有什麼好笑的?
一定是王爺看信的時候分神,想到霍夫人了。
這般想著,孟潛山退出臥房時,偷偷看了江隨舟兩眼,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笑容曖昧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