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比不上宮中牢那般陰森冰冷,卻也是京中關押重犯官員的地方。
打從到這個地方來,龐紹便沒過過一日安生日子。霍無咎手下的兵都被練出了手上的本事,在折磨戰俘這件事情上,最是拿手不過。
他們讓龐紹終日忍受蝕骨的痛苦,卻又吊著他的神識和氣息,讓他整日醒著,暈不過去,更死不了。
龐紹已經不知過了多少日子了。
一進地牢,便有一股清晰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霍無咎皺了皺眉,似有些不滿,接著便在臨近牢房的時候,按住了江隨舟的肩。
“你先等等。”他。
江隨舟不明就裏,還是停下了腳步。
便見霍無咎大步走上前去,走到牢房門前看了一眼,繼而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似的,不高興地皺了皺眉。
接著,他抬了抬手,便有幾個士兵走上前來。
那幾個士兵忙碌了一會兒,霍無咎才退了出來,頗為自然地執起了江隨舟的手,將他帶了進去。
江隨舟跟著走進去,拐過一個彎,迎麵便是關押龐紹的牢房。血腥味清晰得很,江隨舟往裏看去,卻見牢房中的龐紹歪坐在角落中的幹草堆上,肩膀往下,蓋著一整塊布。
而牢房的門口,已然放了一把椅子,空的,士兵齊刷刷地列站在後。
“這是……”江隨舟看了看龐紹,又抬頭看向霍無咎,不解問道。
便聽霍無咎淡聲道:“沒什麼,坐吧。”
他自不必,他是怕行了刑的人看起來駭人,髒了江隨舟的眼睛。
他自己本就見過不少,更何況自己還被在牢獄裏死去活來地關押了一整個月,知道那是個多髒汙的地方、受了刑的人身上又是怎樣的慘不忍睹。
他是見多了,看到就像沒看見似的,甚至邊審犯人邊吃飯都不在話下。
但江隨舟是什麼人?那是他心中再幹淨不過、再膽不過的白兔子。
即便江隨舟膽子並沒他想得那麼,他也不想讓江隨舟看見。
江隨舟聞言,抬眼看了霍無咎一眼,又看向龐紹。
此時,龐紹那一雙陰森森的眼睛正幽幽地看著他,身上的布上滲出血跡,一看就知道霍無咎在遮擋什麼。
江隨舟沒有反駁他,隻任由霍無咎帶著,在那椅子上坐了下來。
“龐大人。”他。“別來無恙。”
龐紹笑了一聲,嗓音沙啞得可怕。
“你滿意了?”他問道。
江隨舟卻緩緩搖了搖頭。
“該是本王問您。龐大人,事到如今,你可滿意?”
龐紹冷笑,嗓音粗嘎如地獄爬出的惡鬼。
“被你陷害至此,我自然滿意得不得了。”他。
江隨舟卻淡笑道:“大人,事到如今您還不明白嗎?害您至此的,不是本王,而是您自己。”
龐紹死死地盯著他。
江隨舟卻半點沒被他嚇到,平靜地接著道:“將霍無咎□□至此送來本王府上的,是您吧?步步緊逼,將本王逼上絕路,不得不反擊的,也是您吧?龐大人,我所做的一切,霍無咎所做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賜,是您所做的一切,給您的反噬罷了。”
龐紹卻道:“巧言令色。事到如今了,你還要這些,難道是怕我死了以後,會來索你的命嗎?”
霍無咎不滿地發出嘖聲,上前一步便要打開牢房,一副要衝進去收拾人的模樣。
江隨舟一把拉住了他,將他往回拽了拽。
他分明是拽不動霍無咎的,霍無咎停了停,卻還是乖乖地退了回來。
“你就由著他胡?”霍無咎咬牙切齒。
“惡貫滿盈的人,變不成索命的厲鬼。”江隨舟淡然道。“我如今,也不過是替您害死的人,來索您的命罷了。”
他看向龐紹,接著道。
“你的庫房中堆了多少銀兩,你心裏有數吧?你對那些銀子有數,那麼對你害死的人呢,有數嗎?”他問道。“如果您沒有的話,那本王可以替您數數。朝中那些不順從你的人、擋了你路的大臣,還有那些因你貪汙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因你貪念而餓死在蝗災裏的流民,您數得清楚嗎?”
龐紹冷笑。
“被碾死的螻蟻,還需要清點數量嗎?”
“所以你被捉拿,被關在這裏這麼久,無人鳴冤,無人救援,隻有樹倒猢猻散。”江隨舟淡聲道。
“哦,可能還是有的。”江隨舟話鋒一轉。“先帝,江舜恒,他不是螻蟻吧?他倒是至死都在等著你回去救他,到死都相信你,是他最能夠依賴的舅父。”
龐紹的目光這才終於動了動。
江隨舟靜靜看著他。
即便江舜恒,他都能覺出幾分可憐來,但龐紹,卻是個實打實的混蛋。混蛋是沒有憐憫心和羞恥心的,唯獨讓他親耳聽見自己是怎麼大廈將傾,才能真正讓他趕到悲切。
“即便我做了那麼多事來離間你二人,他都念著你當日的虛情假意,全心地信任你。”江隨舟道。“你當日的煊赫權勢,數不盡的金銀財帛,不全仗著他傻麼?隻是可惜,你多疑到以為他有多聰明,要將他拉下皇位,才讓本王有機可乘。若不是你這般懷疑他,龐大人,誰能將你拉下大司徒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