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知道齊大人今要出城去迎接霍玉衍了。齊大人是什麼人?算上而今,眼看著要做四朝元老的人,即便龐紹在世都敬他半分,而今七十歲高齡,能出宮去迎接霍玉衍,實在是霍將軍與太子殿下兄弟情深、珍重至極了。
但是這落在霍玉衍的眼裏,卻不是這麼回事了。
聽到齊大人已經等在城外了的消息,霍玉衍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了。他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放下車簾,此後便再沒有話。
齊旻?管他什麼盛名在外,在霍無咎眼裏,都算不得什麼稀罕東西。
霍無咎本來就不喜文官,尤其是齊旻這種滿嘴忠孝仁義的酸儒,還是個背棄了舊主的東西。霍無咎如果真的重視他、與他沒有嫌隙,那麼他手下那麼多得他重用的將領,為什麼一個都沒有前來迎接?
隨便一個萬戶,在霍無咎眼裏,都比齊旻重要。
一時間,霍玉衍都猜不透霍無咎在想什麼了。
他讓齊旻出城,到底是因為李晟而與自己有了嫌隙,還是根本已經懷疑了,所以拿齊旻來敷衍?又或者,霍無咎此舉並無他意,隻是因著齊旻名聲在外,為了讓世人看見他對自己的重視和對北梁朝廷的忠心,從而給自己做出聲勢和麵子來?
齊旻這人,實在是太過特殊,讓霍玉衍一時都沒了主意。
他沉著麵色想了一路。他這幅身體本就不中用,更不適宜這般多加思慮。馬車一路行去,待到了臨安的城門外,霍玉衍已經有些身心俱疲,渾身脫力了。
看著漸漸近了的巍峨城門,他咳嗽了幾聲,強忍著通身的不適,撐出了一副如常的模樣,在馬車中端坐起了身體。
馬車停下,外頭的山呼聲響了起來。
“臣等奉命,恭迎太子殿下!”
接著,便有士兵替霍玉衍打起了車簾。
太監上前來,扶著霍玉衍下了車。他剛扶上霍玉衍的胳膊,便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虛弱,不由得擔憂地看了霍玉衍一眼。
卻見他神色如常,麵上竟還帶著幾分和緩的笑容。
那太監連忙收回了目光。
霍玉衍在馬車前站定,徑自丟開了那太監的手,走到了齊旻麵前,將這顫巍巍的老臣攙扶了起來。
“辛苦齊大人在此等候了。”霍玉衍神色溫和地道。
卻見齊旻神色冷淡,不見熱絡,隻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後退了半步,躬身道:“臣恭迎太子殿下。將軍已在宮中設宴,殿下舟車勞頓,隻等為殿下接風洗塵呢。”
霍玉衍神色如常,目光卻在齊旻的臉上停了停。
他這幅模樣……究竟因為他是南景老臣,還是因為得了霍無咎的授意?
霍玉衍更吃不準霍無咎的態度了。
他身形晃了晃,被匆匆敢上前來的太監連忙扶住。他淡淡笑了笑,回頭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跟在身後的禁衛隊長,接著便回過頭來,溫聲笑道:“還真是累著了。那麼便辛苦齊大人,前麵帶路吧。”
齊旻應聲,冷著臉,轉身便走了。
旁邊的婁鉞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他知道,齊旻這般,定然是江隨舟的安排。如今霍玉衍親自趕到南景,就是因為摸不清霍無咎的態度,要來親自看過。江隨舟猜到了,便讓周圍的人使些障眼法來,就是為了讓霍玉衍舉棋不定,從而愈發不安。
人隻有在陷入迷局、舉棋不定時,才會做出最不理智的選擇。
這麼想著,婁鉞迎上前去,笑著道:“太子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齊旻那老頭,最是個誰都不愛搭理的臭脾氣,殿下可千萬莫要同他計較。”
霍玉衍既想通過下頭的這些人猜霍無咎的心思,但卻又是個心細如發、深沉多慮的人。他這樣的人去揣測旁人,最容易被一些細枝末節所迷惑。
那麼,他們便要各行其是,讓霍玉衍失去頭緒。
果然,便見霍玉衍聽見這話,笑了笑,溫聲道:“這有什麼的?齊大人德高望重,有些脾氣是應當的,我倒是欣賞他這般真性情呢。”
婁鉞聞言,朗聲笑道:“殿下寬仁,末將便放心了!殿下,請上馬車吧。”
霍玉衍笑著應了一聲,轉身上了馬車。
他而今的笑容,已然是強撐出來的了,而待他到了宮裏,那麵上的笑容,卻再也撐不住了。
金碧輝煌的宴廳裏,文武百官已然坐齊全,隻等著他了。
最上首的位置空著,想必是留給他的。
但是,他旁側次位上坐著的,卻不是霍無咎。
而是個身著南景秦王冕服的男子,年輕極了,生得也極為昳麗,甚至精致得近乎妖異。
燈火下,他衝著他淡淡一笑,那笑容自若又頗含深意,像個勝利者,在朝著他示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