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眼淚中微笑,又在微笑中決堤,我對他說:“不要說對不起,我都明白的。”
葉思遠長久地沒有說話,我也一直沉默著,聽著他在電話那端,隔著遙遠距離的均勻呼吸聲。
終於,他說:“你的身體好點了麼?會不會很痛?”
會,當然會,我沒有瞞他:“很痛,全身都痛,不過我不怕。思遠,我活下來了,我們挺過來了。”
“恩……你沒事就好。”
“你開學了麼?”
“開學了。”
“一切都順利嗎?”
“還行,我媽和思炎都在,思炎……也許會轉到這裏來讀書了。”
“哦……那很好啊,對了,你知道麼?我現在變得很醜。”
“恩?”
“他們把我的頭發都剃掉了。”我有些懊惱地說,“像個小尼姑一樣。”
“那是手術需要。小桔,你傷得太重了,渾身的骨頭幾乎都斷了。”葉思遠的語氣沉了下來,“當時,我隻希望你能活下來,你一定要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如果你走了,我……”
“別說。”我吸了吸鼻子,“你答應過我什麼,你忘了?”
“……”他頓了一下,說,“沒忘。隻是,你怎麼會那麼傻呢?”
我笑著說:“因為我是你的,我隻能是你的,沒有其他人能得到我。”
“小桔,你真傻,真傻,你……”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引起胸部一陣難抑的疼痛,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都抽搐了起來。
我的身體無法動,每咳一聲都令我痛苦地想死去,我聽到葉思遠在電話裏驚慌地呼喊:“小桔!小桔!你怎麼了?小桔!發生什麼事了?快叫醫生!叫醫生啊!”
因為身體的顫動,耳機脫落下來,王佳芬和醫生衝進了病房,我隻能聽到葉思遠離得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的聲音:“等我回來!小桔!我一定盡快回來……”
然後我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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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每天,我就像具屍體一樣,躺在床上任人擺布。
他們為我腹部的手術刀口換藥,幫我擦身、輸液、換姿勢,喂我喝水、吃流食,還幫助我大小便。
是的,現在的我包裹得就像一個木乃伊,吃喝拉撒睡全在這張床上進行,而且是在別人的幫助下進行。
很恥辱,很痛苦,可是我知道這是必經的過程,挨過一天又一天,我知道自己終會好起來。
有時候,我會想到葉思遠受傷時的情景,他失去了雙臂,是不是也要遭遇這一切?但是我覺得自己比他好,起碼,我會有恢複健康的那一天,而當時的他,卻是在經曆日複一日的絕望。我能看到希望,所以我不怕,而他呢?11歲的小思遠,當時的你,能看到希望嗎?
有許多人來探望我,班裏的同學、老師,一起做兼職的小姐妹,還有Olive的那些好朋友。
水手哥、Olive和豹子哥一起來看我。
豹子哥對我說:“你放心,我已經關照了裏麵的兄弟,他們會好好‘招待’唐銳的,這畜生當初敢在我的地盤上對你做這種事,現在甚至差點害死你,老子不搞死他,以後還有什麼臉麵在道上混!”
我根本就沒去想這回事,對他說:“豹子哥,能不能找人照顧一下婉心,她……”
Olive拉住我的左手,說:“小桔,這你就別擔心了,有我們在,婉心絕對不會有事。”
我相信他們,心終於定了一些。隻是,婉心啊!你的青春年華要在監獄中度過了,這真是令我痛心得無法言說,我在心裏發誓,等婉心出獄後,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隻要有我陳桔一口飯吃,就絕對不會餓死她蘇婉心!
應鶴鳴來看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猶豫了很久,才對我說了一件令我怎麼都沒想到的事。
“唐銳被開除,是我叔叔的主意。我實在是沒料到唐銳會做出這麼過激的事,小桔,對不起……”
他低下頭去,雙手握在一起使勁地搓,一臉的懊惱和自責。
我有些微的錯愕,心裏五味雜陳,原來這真的不是葉媽媽的主意。
如果沒有應教授的自作主張,也許所有的事都不會發生,我依舊健健康康,依舊和葉思遠濃情蜜意,可是現在說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應鶴鳴,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自責。這些事……誰都說不好的。”
也許這真的就是命運,而我還算是那個走運的人,我對他笑,“說不定挺過了這一關,我將來就飛黃騰達了,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
“那是你現在沒事,萬一當時你……”應鶴鳴重重地歎氣,“也是我不好,當時想著唐銳做的事,就一肚子氣,和我叔叔說一定要好好懲罰他,沒想到他會被直接開除。”
我沒有再說話,得知這個信息後,心裏竟然坦然了許多。也許世間萬物真的存在因果循環,也許我們的命真的是天注定,也許這短短幾月間發生的事可以改變我的一生。我在心中感歎,陳桔啊陳桔,你從六樓跳下來都沒摔死,老天已經開眼,這說明你命不該絕。
我相信,冥冥之中總有一種東西在指引著我們該往哪裏走,我至今都覺得,我沒有走錯。
劉一峰和馮嘯海經常來看我,一個星期會來三、四次,他們陪我說話,有時還講點兒葉思遠住寢室時的趣事。劉一峰和我打趣:“你擔不擔心思遠在意大利被小洋妞拐走?洋妞可是很熱情大方的!”
我被他逗得笑起來,笑得肚子上的刀口都開始痛:“我可不擔心,反倒是他會不會擔心我被醫院裏的帥醫生拐跑了。”
“他是擔心呀!所以拜托我們常來監督你呢!”劉一峰笑。
我看馮嘯海精神不太好,以往痞裏痞氣的他,這會兒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你怎麼了?”我問他。
“沒什麼。”他衝我笑笑,笑得有點苦。
劉一峰搖頭:“他是在擔心蘇婉心,蘇婉心還要過一段兒才開庭審判,到時候我們會去,回來把消息告訴你。”
說到婉心,我的心又沉了下來,和他們一起陷入了沉默。
王佳芬幾乎天天都來,有時候李維會和她一起。雙休日她甚至會來陪我一個白天,即使我痛得說不出話,她也會安安靜靜地坐在我身邊,陪我看看電視,聽聽音樂,或者給我說點兒學校裏的事,誰誰和誰誰談戀愛了,誰誰和誰誰又分手了。我從來不知道王佳芬也會那麼多話,我知道她是怕我孤單寂寞,我的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婉心又在拘留所,如果她不多陪我一會兒,她怕我會胡思亂想。
我的確是很寂寞,尤其是夜深人靜時。長久的臥床不動磨滅了我的耐心,身體的劇痛令我心煩氣躁,有時我會衝著看護發脾氣,但是看護們很專業,她們從不和我計較,依舊耐心又周到地照顧著我。
我時常睡不著,因為白天睡得多,到了晚上,我總是會看著窗外的月亮發呆。
我住的病房樓層很高,我會叫看護把窗簾拉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輪淡黃色的冷月。
看著它由圓到缺,又由缺到圓,一夜又一夜,一夜又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