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上下鋪可能同是大一新生的關係,自然而然的,王賀文和黎佳庚越走越近,偶爾有早上的大課重疊的時候,黎佳庚甚至會幫王賀文帶早餐,並兼叫早服務。用黎佳庚的話說,王賀文這人又懶塊頭又大,吃得還多,簡直是無一可取之處。王賀文聽了也隻嘿嘿一笑,接過號稱是順便買的熱氣騰騰的香菇餡大包子三兩口就吃光了,每每這個時候黎佳庚會嫌惡的再加上一句:“吃東西跟豬八戒似的。”然後蔫不吭聲再遞過去一杯塑膠封口的熱豆漿,但是卻不給他吸管,背著手笑眯眯看那人用牙齒撕扯塑膠封口的狼狽樣子。很快,十一長假要到了。同宿舍的另外五個人老早就開始打包行李了,盼著這次長假回家享幾天清福,或者和女朋友甜甜蜜蜜的來一次雙人三天遊,更有甚者,從九月中旬就開始逃課。王賀文因為家在本市,也沒覺得多興奮,倒是黎佳庚,坐在上鋪,耷拉著兩條細腿,望著對麵空空的鋪位出神。王賀文撓了他腳心一下,打趣道:“怎麼,老大剛走一天你就開始睹物思人了?”黎佳庚順勢給了他一腳,又繼續望著對麵鋪位發呆。從黎佳庚第一天遞給他的豬頭抱枕判斷,這應該是個戀家的孩子,於是王賀文問:“你呢,怎麼還不開始收拾?”“我不回去。”“呀?”王賀文從底下探出頭,仰起臉,“你有別的計劃?”黎佳庚果然正抱著那隻豬頭——自從給王賀文用過一次後,那豬頭算是遭了殃,黎佳庚真不是一般的事兒多,王賀文親眼看著他輕飄飄拎著豬耳朵扔進泡了消毒液的水盆裏,然後再拿洗衣粉搓,最後還用雕牌洗衣皂揉了一遍,豬臉上鵝黃色的絨毛生生被□□成了斑禿。所以他抱著抱枕的樣子也有些滑稽。“我哪也不去。”過了一會,黎佳庚才悶悶的說。“啊?那宿舍裏不就剩你一個人了嗎?”據王賀文觀察,黎佳庚還沒交上什麼朋友,十一長假一共七天,他真打算留在空蕩蕩的宿舍裏過?再看黎佳庚抱著禿毛豬頭的樣子竟有點可憐,不由又問:“回家唄,七天呢。”黎佳庚一副你懂什麼啊的樣子,“我家在蘭州呢,七天,還不夠我坐火車的。哼。”“哦。”“你呢?”黎佳庚隨口問道。“我啊,可能回家吧,我家近,嗬嗬。”……………………宿舍一天比一天空,到29號那天,隻剩王賀文和黎佳庚兩人了。這天晚上,連王賀文也開始打包行李。說是行李,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一些不好洗又洗不幹淨的牛仔褲、床單被罩之類的東西。黎佳庚就躺在上鋪歪著身子支著額頭看他動作。這些天他都是這樣一副委靡的精神狀態——雖然平時和宿舍裏的人話不多,但是骨子裏,他還是個害怕孤獨的家夥。王賀文蹲在地上把要洗的衣服卷起來往包裏塞,他能感覺到來自後方斜上60°的注視,那目光射在背上,熱烘烘的。他有點不敢回頭,他總覺得那個抱著禿毛抱枕的家夥,看著很可憐。30號一大早,王母就打電話過來,問了王賀文回家的具體時間,以及想吃什麼。王賀文一邊接電話一邊用餘光向自己的上鋪瞟去,回答也支支唔唔的。快中午時,王賀文背起行囊準備出發,黎佳庚還沒起。“哎,我走了啊。”王賀文向鋪上露出一半的被子包喊。沒有回答。“那個,你再不起食堂就沒飯啦,要不……我先幫你打點?”還是沒有回答。這孩子——也太任性了吧。王賀文這麼想著,輕輕帶上門走了出去。十五分鍾後,他端著盛得滿滿當當的飯盒回來。“喂,給你打飯了,放你桌子上啦,你趕緊起啊,涼了不好吃了~”還是沒人理他,甚至連被子形狀都沒有變。王賀文有點起急了,不知道自己欠他什麼了,怎麼沒聽見他跟自己說再見就覺得走得不踏實呢?他走過去,一把掀起那淺鵝黃色的被子。“我說你不是躲被窩裏哭鼻子呢把——咦?”被子一掀開,熱氣撲麵而來,夾著甜蜜的熱帶水果香氣。“怎麼這麼熱?”黎佳庚趴在床上,整張臉埋在柔軟的枕頭裏,明明是秋末的天氣,淺黃色的枕套上居然印出一小片濕潤的水跡,王賀文當然不會孔雀的認為那真是眼淚。他將黎佳庚翻過來,手剛一觸碰到對方的肩膀就感到高熱的不正常,“你發燒了!?”黎佳庚很不舒服,渾身的骨頭都疼,王賀文和他說再見時他聽到了,給他打飯也聽到了,但他就想不言不語的趴著,最好誰也別動他。乍然被挖出被子,他渾身一激靈,胡亂的拍掉對方的手,吼道:“別碰我!”但因為一直沒說話,加上幹燥,聲音聽起來很恐怖。“你發燒了,有藥沒有?”王賀文把包放下,又去自己抽屜裏摸體溫計。“你煩不煩啊,別管我!”黎佳庚翻了個身,把自己又埋進被子裏。王賀文本著不和病人計較的原則,倒了杯白開水,又找出退燒藥,還把體溫計吹好,就要往黎佳庚的胳肢窩裏塞。黎佳庚這人,怎麼說呢,脾氣有點反複無常,一陣陰一陣晴的,上下鋪相處這些天,王賀文早看出來了,他要是心情好,能把小屋子收拾得閃閃亮亮的,等大家誇他時,他還得昂著下巴裝模作樣的謙虛一番;心情不好時呢……那就是無下限,例如現在。“啪嗒!”體溫計被扔到地上,摔碎了,水銀滾了出來,慢慢凝結成一個個小銀珠。室內莫名安靜了。黎佳庚一聽這動靜就後悔了,他沒想到對方手裏拿著這玩意,但錯誤已經犯了,他也拉不下臉道歉,隻能臉紅紅的不吭聲。他不說話,王賀文也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黎佳庚暈乎乎的睡著了,直到失去意識之前,王賀文也沒和他說一句話。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窗簾是拉上的,可能是一大早就沒人把它拉開吧。屋子裏很靜,捂了一天被子出了不少汗,感覺熱度退下一點了,但是嗓子幹得要命,這次發燒好像把身體裏的水分都燒光了似的。黎佳庚翻了半個身,看到桌上那隻大號的飯盒——是王賀文中午給他打的飯,他一天沒吃東西,但也沒有食欲,他隻想喝水。該死,這是上鋪。他支起半個身子,盡量伸長手臂,還是夠不到桌子上的水杯——應該是中午王賀文給他倒的水。該死的王賀文!看來他是真的生氣了——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因為任性,得罪過不少人,但是王賀文從來都是笑嗬嗬的……怎麼會這樣呢,想到那個人是生著氣走的,就很不安。黎佳庚連滾帶爬的下了地,撐著桌子站穩,把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又慢慢打開了那個飯盒,左邊是蒜苗炒肉絲,右邊是雞蛋西紅柿,中間是米飯,碼得整整齊齊。他原樣把蓋子蓋上,又打量了一下此時的房間。七個人都在的時候感覺空間怎麼都不夠用,老是亂哄哄的,現在看來卻是這麼安靜,這麼寂寞——連樓道裏都沒有聲息,大家都回家或者出去玩了吧。電話忽然尖銳的響了,黎佳庚嚇了一跳,幾乎摔倒。鈴聲響起大約半分鍾他才意識到或許、有可能是王賀文打來的呢。他趕忙接起來。一個柔和的女聲,聽聲音大概是媽媽級的,對方一開口就說:“咦,小文不在嗎?”小文?小文是誰?黎佳庚愣了愣,下意識就答道:“我……不知道。”那邊停頓了一下,才說:“哦,你是小文的同學吧,聽說你發燒了?好點了嗎?啊,我是王賀文的媽媽呀。”“您,您怎麼知道……”“嗬嗬,王賀文給我說的呀,說他們寢室有個同學發燒了,他得留下,所以十一不回來了,就是你吧?”黎佳庚掛上電話後怔了很久,可能燒糊塗了,大腦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正光著腳站在地上時,外麵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他趕緊三兩步躥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蒙住,飛速偽裝成睡覺的樣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為什麼要躲。反正聽到那人哼著歌走進來,他的心也強烈的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