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的季節。
宋玉接到了荀況從蘭陵寄來的信件，托他轉告黃歇，書上有二十句詩：
念彼遠方，何其塞也，
仁人絀約。暴人衍矣。
忠臣危殆。讒人服矣。
琁玉瑤珠。不知佩也。
雜布與錦。不知異也。
閭娶子奢。莫之媒也。
嫫母力父。是之喜也。
以盲為明。以聾為聰。
以危為安。以吉為凶。
嗚呼上天。曷維其同。
宋玉明白，這是一份聲明書，一半是分析楚國所處的國際形勢，難以再有翻盤的希望，一半是勸他退出朝綱，避開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宋玉猜想，此刻韓非與李斯，一定已在去秦國的路上了。
回到殿上，宋玉推脫身體不好，還要去沅湘一帶收集屈原的作品為理由，辭了文學侍從。
熊完一點沒有仍父的雅興，很爽快地答應了，他正陷入滿宮嬪妃而無一人產子的難堪境地，楚王現在最需要的能夠有旺盛生育能力的女人，而不是文學侍從。
宋玉本是想試探熊完，希望他能留下自己，並委以重任，沒想到楚王根本就記不得：
當年宋玉進宮，還是得了他的幫助。
仿佛有塊巨大的磁石，把散落在各個角落裏的鐵屑都吸引到麵前。
楚宮門外通道的象魏處，就是那塊磁石，人們都圍在它的四周。
後麵的人無法看清懸掛在象魏裏的告示，也不識字，嚷嚷著讓前頭的斷文識字的大聲讀：
“有啥事圍著這麼多人看喲？”
一位背著包袱、矮小瘦幹的男子拚命擠進了人堆。
“嘿，別擠了，這是大王下旨，挑選民間美女，隻要能生個太子，就立為後，你有妹子嗎？還這麼往前拱，快快獻進宮喲。”
前麵的人回頭對他調侃，外鄉男子也不答理，拚命擠到告示前，仔仔細細地讀了三遍，嘴角露出了笑容。
一個月前，家裏來了一位客人，說看中了妹子相貌好，但是自己無法消受，願意推薦給黃歇大人，再由他推薦進宮，將來必定榮華富貴，為表誠意，特獻上華服兩套、琉璃手飾兩套，另有頭飾等，另送了一盤金貝路費和打點的費用。
李園並不相信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讀過書，隻是家道敗落，但他窮得連上京的路費都沒有，反正窮得也沒啥可騙的，何不拚一下呢？就收下了那份厚禮。
有了路費，他前往壽春打聽，果然眼前的告示正如那人所說，大王擴大後宮。
熊完雖然後宮如雲，無奈卻無一人能結珠，這可愁壞了宮中一班文武大臣，君臣商議，破例招選民間健壯的女子進宮，不論身份，隻要能為楚國江山傳宗接代，立即賜為後。
一個月後的下午。
一輛華美的馬車駛進了僻靜的街巷，停在了春申君府第門前。
那位幹瘦的男子跳下馬車，急步拾階而上，敲開大門，給門客遞上不菲的酬金，然後他又走近馬車，低聲說：
“妹子，下車吧。”
一位女子探出身來，扶著那男人的肩，男人輕輕地將妹妹抱下車。
她用右手捏住罩在臉上的白紗，左手撣了撣裙裳上的塵土，把前胸的衣襟向左右撥了撥，然後才說：
“請兄長帶路吧。”
僮仆直奔裏屋通報：
“舍人李園領妹求見老爺。”
“請吧。”
黃歇放下手中剛剛畫完的蘇州郡的地圖，揉了揉眼。
他剛剛才從姑蘇回都。
自從接任令尹職位後，熊完不問國事，大小事務聽政黃歇，在宮中，儼然一位太上皇。隻有一事，讓他擔憂，太子不能生育。
難道真是他讓熊完變成了廢人？
想到廣成舍的秘密他開始後怕。回國後，他立即找到獻方的門客，門客說方子隻是降低生育能力，但不會喪失，然後仔細問了熊況配藥的過程，聽到熊況說當時藥分散在不同的鋪子裏買時，又聽到熊況說當時有位公子給他補過兩劑藥，說是治消食的，他歎口氣：
“想必這個方子當時已被那個公子識破，他說的兩味藥並不是治消食的，而是方中的君藥，看來他把藥換了。”
言下之意，這是一位懂得藥方的高手，他已料到熊況會去配藥，又欺負他不懂，以為他著想的名義，掉他回頭去同一店鋪配藥，而那藥店，早已是他安排好了的。
黃歇如夢方醒，如果那位公子早已經知道，是自己的藥方害了楚王，那必定會在適合的時機，揭穿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