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很精到。
若是沒有追兵,遇上這樣的天氣,在烽火台裏歇一宿,待風停了再出發,無疑是最穩妥的。
但若是前方攔著三百人,事情就大不一樣了。
一來這烽火台太過顯眼,沙匪來回搜索,很可能會再次上門。二來若是那逃走的馬被發現,察覺有異的沙匪必然會向這邊搜捕。
兩相權衡,倒是冒險出發,期望趁著夜色穿過沙匪的封鎖線,贏麵更大些。
“你的意思,是即刻動身?”郭司馬微微點頭。
陳安欲言又止。
沒人看向昏迷的孫福,但微低著頭的眾人都明白陳安的猶豫。這樣黑的夜,這樣狂的風沙,深一腳淺一腳地奔逃,孫福是熬不過去的。
郭司馬眉心微皺:“有話便講!”
“屬下隻怕……”
郭司馬眼中的銳意一閃而過。他掃視一眾手下,恢複了常日和藹的語氣:“你愛兵如子,我是知道的。可我且問你,若沙匪真的圍了上來,咱們哪個能逃掉?孫福難道又能幸免?”
郭平邁上一步,張嘴要說什麼,被郭司馬一眼瞪了回去。
“是。”陳安低下頭,叉手行禮。
待他抬起臉時,眼中隻剩下冷峻:“速速打點行裝,出發!”
眾人沉默而快速地行動起來,行李馱上馬背,邁步最穩當的那匹牡馬卸掉了鞍韉,孫福被小心翼翼地綁在它背上上。
“這肥狗怎麼處置?”有人用腳尖踢了踢那個躺倒在地的粗嗓子沙匪,此刻他被五花大綁,嘴裏塞著東西,動彈不得。
“帶著他,有用。”陳安緊了緊身上束帶,接過了馬鞭,帶頭邁進了門外呼嘯的沙暴。
馬隊轉過烽火台,向東而行。黑暗中,沙粒被風卷起,無處不在,掃在臉上隱隱作疼。
曹正抱住石娘,小心地輕拉著韁繩。夜黑風急,為防走散,他們被安排在隊伍靠前的位置。
回頭看去,隊尾的馬頭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
耳邊,風聲嗚咽哀鳴,片刻不停,與籠罩一切的沙霧結合在一起,既讓人緊張,又把人拉入詭異的迷茫。
胯下坐騎,以一成不變的節奏上下顛簸。高高低低的沙丘,麻木地延伸至視野之外,簡化成黑白線條勾勒的模糊輪廓。
馬隊沉默著。
但曹正胸中,卻激蕩起伏。
他一遍一遍回味著沙匪的供詞。
胖沙匪口中的“何頭領”,是否就是害死石叔的疤臉?
如果是!
他隻覺一股熱血湧上頭頂,雙拳攥緊,指節間喀喀作響。
風沙更大了。
前方風中,忽然現出一騎馬,是派出探路的哨馬回報。
“怎樣?”陳安輕勒馬頭。
哨馬上的安西漢子靠過來,在風沙中眯著眼睛,略有些狼狽:“前麵安靜的很。那匹馬八成跑遠了,沒叫沙狗發覺。”
陳安抬起頭看向模糊的遠方,顴骨的線條仍舊剛硬。
“還是要當心。”他簡單地吩咐一句,讓哨馬轉向馬隊側翼。
如今人手緊張,零星派出的哨馬隻能算是聊以**,誰也摸不清哪片沙丘後藏著窺視的眼睛。
曹正看向陳安盯著的方向,目力極限處,黑暗中模糊矗立著一座格外高大的陰影。
那是出發前陳安提到的小山,也是沙漠與草地的交界處,到了那裏,就算進入守捉城的邊境了。
或許,借著風沙的掩護。他們今天有足夠的幸運,能夠活著摸到山上的石頭。
隊伍繼續沉默地快速移動著。胯下逐漸疲累的馬匹,喘息聲粗重起來,唇邊的白霧剛噴出來,轉瞬便被風撕碎。
陳安的表情愈發嚴肅。
忽然,他高舉起右臂,示意隊伍警戒。隊首的速度降了下來。
但此刻視野極差,呼嘯的寒風又讓同伴間的低聲呼喚難以聽清,隊尾一時沒反應過來,黑夜中馬匹撞在了一起。
叮當一聲脆響,不知什麼東西在撞擊中碎裂。
“誰?!”
驀然,隊伍左前方,有人用胡語大聲喝叫!